这个捷克人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当他看到那三个走过来的人后,又把话咽回去了。他的视线触到了安娜眼中流露出来的不安之情,又看到她对杜巴瓦临别的一笑,心中不免有点惆怅,于是赶快离开了窗口。
淅淅沥沥的秋雨打在人们的脸上。乌云在头顶上缓缓移动。深秋把大片的树木变成了秃头、光杆。老榆树阴沉着脸立在那儿,层层褐色的苔藓覆盖住树皮表面的皱褶。无情的秋天剥去了它们华丽的外衣,它们只好裸露着干枯的躯干。
小车站孤零零地藏在树林里。从石头砌成的卸货台通往森林处,已筑了一条松土的路基。路基两边是犹如蚁群般蠕动的密集人群。
脚下的粘泥讨厌地叭唧叭唧直响。路基两旁的人们疯狂地掘着土。铁钎和铁锹碰在石头上,发出咔喳咔喳的响声。
雨水像筛过一样,又细又密。冰冷的雨水浸透了人们的衣服,冲坏了人们的劳动成果,泥浆如同稠粥般从路基上淌下来,流开去。
人们穿着又重又冷湿透的衣服,工作到很晚才收工。路基越修越长,一天天向森林延伸。
离车站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只剩空架的石头房子,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屋里凡能拆、能卸、能炸的东西,早被匪徒们洗劫一空。门窗成了大洞,炉门变成了黑窟窿。透过房顶的大洞可以看到房梁。
只有四个房间的水泥地原封不动地保存下来了。夜里,四百个人和衣睡在上面,他们的衣服没一根干纱,全都溅满了湿泥浆。大家都在门口拧衣服,肮脏的泥水流成了小溪。他们用不堪入耳的粗话咒骂这该死的天气和遍地的泥泞,随后又一排排地躺在只铺着一层干草的水泥地上,挤在一起,用体温互相取暖。衣服冒着热气,但是焐不干。雨水渗透了遮挡窗洞的麻袋,流得满地都是。密集的雨点劈劈啪啪地敲打着屋顶上残留的铁皮,寒风从门缝里乘虚而入。
破旧的板棚被他们当作厨房。早上,大家在那里喝点茶后就去干活。午饭只有素扁豆汤和一磅半像煤块一样的黑面包,天天如此,食物单调得要命。
这是城里所能供应的全部东西了。
技术指导员瓦列里安·尼科季莫维奇·帕托什金是一个高个子的干瘦老头,脸上有两道深深的皱纹。他的下手、技术员瓦库连科却矮矮壮壮的,粗鲁的脸上长着一个肉乎乎的大鼻子。他们两人住在站长家里。
托卡列夫住在车站的肃反工作人员霍列亚瓦的小房间里。霍列亚瓦的双腿很短,但像水银一样灵活。
工程队的人们以顽强的毅力忍受着各种艰难困苦。
路基一天天地向密林深处延伸。
工程队里有九个人开了小差。几天后,又跑了五个人。
第二个星期,整个工地遭到了第一次打击:城里开来的晚班火车没运面包来。
杜巴瓦把托卡列夫叫醒,告诉他这件事。
工程队党组书记托卡列夫把他那长满长毛的腿伸到地板上,手使劲地搔着胳肢窝。
“搞什么鬼名堂!”他一面迅速穿上衣服,一面自言自语地嘟哝着。
霍列亚瓦像球似地滚进了房间。
“赶快打电话到特勤部,”托卡列夫命令他,同时又提醒杜巴瓦,“对谁也不要提没面包的事。”
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霍列亚瓦同接线员在电话中对骂了半小时后,终于要通了给特勤部副部长朱赫来的电话。托卡列夫听着他们对骂,急得不停地跺着两只脚。
“什么?面包没运到?我马上去查,是谁干的好事!”听筒里响起了朱赫来具有威慑力的声音。
“你告诉我,明天让大家吃什么?”托卡列夫气呼呼地对着话筒大叫。
看来朱赫来正在考虑,过了好一会儿托卡列夫才听到回答:
“我们一定连夜把面包送来。我派利特克开车去,他认识路。天亮前一定送到!”
果然,天刚亮,一辆溅满泥浆的车开到了火车站,车上装满了一袋袋的面包。利特克彻夜未眠,脸色苍白,疲惫不堪地从车上走了下来。
修建铁路的工程越来越艰苦。铁路管理局通知他们没有枕木了。城里也找不到运输工具,无法把机车和路轨运往工地,而且那些机车也急待大修。第一批筑路工人的工作期限快到了,可换班的人还没着落,再让这些筋疲力尽的人留下来继续干下去是不可能的。
破板棚里,暗淡的油灯下,积极分子的会议一直开到深夜。
第二天早上,托卡列夫、杜巴瓦和克拉维切克进城了,还带了六个人去修理机车,运铁轨。克拉维切克因为是面包师出身,被派到供应部去作检查员,其他的人都去了普夏—沃季察。
雨仍然下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