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休息的时候，保尔蹲在敞开的炉门前，往炉膛里添着劈柴。他眯着眼睛看着火苗——炉火的暖气使他感到十分舒服。洗碗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的思绪不知不觉地回到不久前发生的事情，想起了弗萝夏。当时的情景全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是一个星期六，夜间休息的时候，保尔顺着楼梯来到下面的厨房。出于好奇，拐弯时他爬上柴垛，往通常聚赌的小贮藏室里看去。

那儿正赌得起劲，扎利瓦诺夫正坐庄，兴奋得满脸通红。

这时，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保尔回头一看：普罗霍尔下楼来了。保尔连忙钻到楼梯下面，等他走进厨房里去。楼梯下面黑乎乎的，普罗霍尔看不见他。

普罗霍尔转过弯向下走去，保尔看得见他的大脑袋和宽肩膀。

楼梯上面又传来匆忙、轻盈的脚步声，接着保尔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普罗霍尔，等一等。”

普罗霍尔停住脚步，回头向上面看了看。

“什么事？”他含糊不清地嘟哝了一句。

脚步声已经到了下面，保尔认出了那是弗萝夏。

弗萝夏抓住那堂倌的一只袖子，压低嗓子，吞吞吐吐地说：

“普罗霍尔，中尉给你的那些钱呢？”

普罗霍尔猛地甩开她的手，恶狠狠地说道：

“什么？钱？难道我没给你？”

“可他给了你三百卢布呀。”弗萝夏的喉咙里包含着拼命压抑的哭声。

“你说什么?三百卢布？”普罗霍尔用挖苦的口吻说，“怎么?你想统统拿去？尊贵的太太，一个洗碗的值那么多钱吗？我看给你五十卢布已经足够了，你该知足了，你多幸运啊!那些比你干净、又有文化的女人还挣不到这个数呢!陪人睡上一夜，就挣到整整五十卢布，你得为此谢天谢地啦!世上可没有傻瓜。好了，我再给你一二十卢布。当然，你别犯傻，还会挣到更多的钱的，我给你找主顾。”说完这些话，普罗霍尔转身走进了厨房。

“你这个流氓，坏蛋！”弗萝夏追着他的背影骂道，倚在柴堆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保尔站在楼梯下面听到了这一切，看见弗萝夏浑身哆嗦，用头猛撞柴堆，当时的心情真是无法形容。保尔没有露面，一声没吭，死死地抓住楼梯的铁栏杆，脑海里掠过一种清晰、难于赶走的想法：

“这帮该死的把她也给出卖了，哎，弗萝夏，弗萝夏……”

保尔内心里对普罗霍尔的仇恨越来越深，越来越强烈，周围的一切也令他感到深恶痛绝。“哎，要是我有力气，就把这个流氓打死！我怎么就没有阿尔乔姆那样高大，那样强壮呢？”

炉膛里的火光忽闪忽灭，红色的火舌颤抖着，交融成淡蓝色的、长长的螺旋圈，这在保尔看来，仿佛是一个人在对他嘲弄、讥讽地吐着舌头。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炉膛里不时发出的劈啪声和水龙头均匀的滴水声。

克里姆卡把最后一只擦得锃亮的平底锅放上架子，擦了擦手。厨房里再也没有别的人了。值班的厨师和女工都在更衣室里睡觉。每天夜里，厨房里可以安静三个小时。这个时刻，克里姆卡总是跑到上面来与保尔一起消磨时光。这个厨房里的小学徒与黑眼睛的小火夫成了好朋友。克里姆卡来到上面，看见保尔蹲在敞开的炉门前面；保尔看到墙上那头发乱糟糟熟悉的影子，头也不回地说：

“克里姆卡，坐下吧！”小学徒爬上码放整齐的柴堆，躺了下来，接着，看了看坐着一声不吭的保尔一眼，笑着问道：

“怎么啦？对火苗施魔法？”

保尔好不容易才将目光移开火舌，用那对发亮的大眼睛看着克里姆卡。克里姆卡在保尔的双眼里看到了一种难以言状的忧郁，这是他第一次在伙伴的眼睛里看到这种神色。

“保尔，你今天好像有点反常。”沉默片刻后，他又问：“出什么事儿了吗？”

保尔站起来，坐到了克里姆卡身旁。

“什么事也没有。”他闷闷地答道，“克里姆卡，我在这儿呆着真难受。”说着便把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握成拳头。

“你今天这是怎么啦？”克里姆卡用双肘支着头，问道。

“你说我今天怎么啦？从我刚来这儿打工开始，就一直是这个样。你看看这儿是怎么回事！我们像骆驼一样拼命干活，得到的回报却是谁想打你就打你，没有一个人会保护你。老板雇用我和你是给他们做工的，可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打我们，只要他有劲。你就是有分身法，也不能一下子把所有的人都伺候得周周全全的，只要有一个没招呼好，那就得挨揍。不管你怎么拼命想把事情干好，让别人挑不出刺，东跑西颠，但总有难以顾全之处，可还是同样要挨打……”

克里姆卡惊恐地立即打断了他的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