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从未见过如此凄清寂冷的旷野。一望无际,冰冷坚硬。仿佛人类刚刚遭到了弥天盖地的沙暴,或者火山喷发……
旷野上一个少年在孑孑独行。他的背包大而破旧,布条丝丝缕缕地垂挂下来;辨不出颜色的宽松大氅和牛仔裤,证明它们已历经风雨。风从四面八方灌进他的大氅,吹动他的头发,舞动如倔强的野草。
他步履艰难地行走,犹如背负沉重的山石。他已经忘记了这里过去的样子,忘记了自己来自何方,忘记了所有的曾经。他只有十五六岁吧,可是他的眼神却失却清澈,迷茫而且忧郁。他当然是个童心未泯的少年。如果不是因为他瞳仁里的迷茫令你窒息,你会觉得他和别的俊美少年没什么两样。
他躺在一个山丘顶上休憩,枕着他的破旧背包,面对深邃高远的天穹。在夜晚来临的时候,他对着星群沉思,同时回忆。但是,回忆对他没有任何意义,他依然记不起曾经的过往。但他却深知自己被赋予了非凡的使命,是谁赋予他,这并不重要。
他抬起头,本想眺望高远的苍穹,却看到了一大片令他惊异的长势恐怖的花朵。在旷野崩溃后残留下来的缝隙里,这千万朵重瓣的大花仿佛从天而降,没有根茎,如妖孽疯狂繁衍,烈火般燃烧。它们被风撕扯,发出驳船般尖利的长啸;然后舞动,像被捆绑的千万个囚徒,牵牵连连,漫无尽头。静默停止了,他感到头晕目眩,好像被投入深水漩涡,不断下沉。
天边,一场狂暴正在酝酿。顷刻间,可怕的雨,犹如脱疆的野马,横扫一切。而那些妖异的花,却在暴雨中红艳无比,跳起更酣畅疯癫的舞蹈。他被雨撂倒了,疲倦和饥饿轻易地制服了他。雨水的洪流漫过他的身体,那些支离破碎的梦,又来搅扰他了……
漫天弥散的火光。
空洞绝望的目光。
从天而降的红色的披风。
漫卷而来的血的河流……
不知道过了多久,暴雨止歇,那些花满足地舒展摇曳,旷野回复了寂寞。恍惚中,他感觉有人捧起他的脸,亲吻他的额头,那一双手,是久违的温存。突然间,就涌出了大滴的泪,他慢慢地睁开眼……
他看到了一个人,一双少女的瞳仁,黑而清澄。她正看着他,研究着他,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奇异目光,它仿佛来自远古,又仿佛饱含了未来的叹息,那一声长叹穿过时空隧道,灵光乍现。她蹲在他的身边,犹如古钵里开出的一朵花,岩缝中长出的一棵树。
从她的穿着,无法判断她的来历。她是被暴风雨送来的,悄无声息地开放在这里。扎两个让人过目不忘的麻花辫,缠缠绕绕长及脚踝,辫梢撒落开来铺满一地,雨后的风拂弄她的粉色长袍,翩跹如春天荡漾的花田。一只斑斓的鸟栖在她的肩头,正专注地梳理自己的羽毛。而不远处,一只雪白的独角兽在不安地用前爪拨动一块石头,顽童一样时而跳跃,时而蹲伏。
“小哥哥,你是谁?”他觉得这是他听过的最美的声音。然而,他却无法回答她。
他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丢失了名字与记忆更痛苦的事情。他闭上眼睛,嗫嚅着,却发不出一个音。
“我是樱。”是她在说话。
“我没有名字,我忘记了它。”他说:“当有一天,我意识到自己存在的时候,我已经在行走了。那个早晨,我从睡梦中醒来后就成了个没有过去的人,我的记忆里出现了一大片空白的峡谷。一切的一切,都是如繁星一样的迷宫,驱使我行走的是那个遥远的声音,‘找到你的名字,找到你的来处。’
“我厌恶这个世界,在我的眼睛里,天空是空旷苍白的寒冷,大地被红得疯狂的恶之花占领,好像只有这旷野才是真实的。然而,我还是在这里看到了如火如荼的恶之花,它们烧得那么猛烈,连荒野都不放过。你看,因为它们的生命力如此顽强,足以遏制荒野上所有植物的生长。它们吞噬土壤,驱走绿色,瓜分原野,俨然成了人类的宠爱……”
他的声音越来越急促,而樱却似乎漫不经心地笑。或许是说话使他的身体产生了热量,他感觉好多了,于是慢慢地站立起来。樱的视线追随着他,仰着脸问他,“你好些了吗,毛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