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之花一年四季常开不败,入土生根。它们的花粉在空气中传扬,散播浓烈的香气,人们闻香而醉,一个个好像变了个人。脾气温顺的,变得暴躁;宽容大度的,变得小肚鸡肠;善良单纯的,变得势利刁钻……最先发现这些变化的,是小孩子们,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孩子能够幸免于这场灾难。那些大人,已经忘记了人类还曾经共有过一件宝物——是它护佑着这个世界的平静与安宁,而一旦失去它,人类便陷入了颠倒和混乱!
那些大人们淡忘了曾经有过的原乡一样的美好生活,他们觉得现在是非混乱的一切才是合理的、正常的。他们开始拼命地工作,为的是赚取更多的财富。只要能有金钱源源不断地收入囊中,他们就感到满足,假如那钱是从别人腰包里不费力气榨取来的,那就更令他们欢喜。
很多人改行当了花农,他们种植的当然只有恶之花一种,因为这种植物不需侍弄,最容易生长。花农们的加入让恶之花的蔓延如虎添翼,而花农们自己也轻而易举地从中谋取了暴利,富甲一方。
大人们不再有时间与孩子相处,很多小孩子成了没人管的“野孩子”。他们只能三三两两地围坐在远离恶之花的地方,交流各自父母不可思议的变化。
“我爸爸每天匆忙回家,又匆忙出门。在家里又总是为一点小事和妈妈吵架,两个人都像一点就炸的炮仗。”
“你爸爸还回家呢,我已经有一个月没见过我爸爸了,我都记不起他长得啥样了。”
“我再也听不到妈妈讲的故事了,”一个抱着小熊玩具的女孩说,“以前,每天睡前妈妈都要给我讲一个好听的故事,可是现在她再也不跟我讲了,宁愿自己跑出去玩,她跟我说话也不耐烦。”
“我妈妈不要我了,”一个头上戴着红色发卡的女孩子嘟哝道,“她跟着一个发财的花农跑了……”她不再说下去,因为她要哭出来了。
毛拉的讲述到这里停住了。失忆留给他的唯一纪念,是他右手虎口那里一道月牙型的伤疤。他想不起这道疤是如何留下的,那天清晨他从睡梦中醒来,便发现伤疤已经在那里了,而同时,他也忘记了自己的名字。那道伤疤时常会隐隐作痛,后来,他总结出了规律,每当他努力回忆过往,而回忆发生了阻滞时,它便会痛起来,仿佛在提醒他:你失去记忆,你失去名字!
他恨这道伤疤!
同行的伙伴无疑是被他的讲述吸引住了,在如风沉稳敦实的步子里,毛拉感觉到了它的专注。樱坐在他的身前,虽然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的背影却给了他一种回应。在她频频颔首的动作里,在她偶尔的低头沉吟里,毛拉觉察到了她的若有所思。就连安吉拉,也减低了扇动翅膀的频率,以至一不小心脑门朝下栽到了地面。
安吉拉的出丑活跃了凝滞的空气,两个人大声地笑起来。“我还想继续听故事,”樱说。
“好吧!”被认可总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毛拉已很久没有这么长时间地说过话了——
那个下午,毛拉一家人吃了午饭,正围坐在廊檐下喝茶。气氛略微有点沉闷,毛拉很想跳出来调侃一下,他正酝酿着要说的笑话——这时候,变天了,灰云迅速地堆积和聚集,像涨潮的海水一样朝这边漫卷过来。不远处的灌木后,有数不清的阴影在窜动,很快就齐齐地朝毛拉家的木屋涌过来了。
毛拉惊恐失色,他腾地从藤椅上站起来,却见到父母依旧安然地坐在那里,纹丝不动。毛拉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穿黑色斗篷的影子簇拥着父母,让他们动弹不得。影子们对着父母热烈地耳语,并且手舞足蹈,似乎正在进行一场狂欢。他被一股强力固定在原地,无法靠近,更无法阻止他们。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影又在瞬间消逝得无影无踪。毛拉奔去看他的父母,两个人瘫坐在椅子上,面如土色。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缓过气来,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在毛拉眼里,他们已不再是他熟悉的双亲。他感觉到他们身上逼过来的一股寒气。
他们家的数百盆花在一夜之间枯萎了,失去了花的家,变得灰败凋敝,木屋也蒙上了厚厚的尘土。这种灰败的颜色同样蔓延到毛拉的父母脸上,家里的饭菜越来越单调,气氛日益紧张,走进这个家如同走进了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