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一直在磕磕绊绊地找寻一个问题的答案，从开始到结束，是不是都可以保持那样的平淡自如，随遇而安，不再是当初一惊一乍的小孩子，却也失去了青春少年需要任性妄为的资本。或许要到满发华鬓的时候，才能感叹世事的无知和事态的炎凉。
当天涯回来的时候一切已经恢复原样，我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的因为稍微的不安而缠绕的手指，天涯妈妈仍旧维持那样的姿势熟睡着，发出的呼吸声仍旧微弱，嘴唇仍旧微抿，泪痕也被我逝去，恢复了原来的干净透彻。
像个刚醒来的初生儿，满怀好奇心观察整个世界，最不同的便是她已经丢下了那么多，从睁开眼睛变得闭上眼睛，祥和，平静。
天涯把白床单上的女子搀扶着让她躺好，满怀怜意地看着她，将她的从始至终便放在被子外面的手拿起，放在被子里，安静地不像话。最后才缓缓地埋下头，将柔软的嘴唇轻轻地贴在女子的额头上，仅一瞬，便分离。
“妈妈，”她轻轻地喃着，含着让人心碎的湿气，“要，幸福呵……”
仿佛看到女子的眼睫毛微微地颤动，却也只是无言，天涯含笑地抬起头看着我，“走吧小塔，不早了，该回家了。”
“好。”我轻轻吐出一个字，站起来想随着天涯离开，偏过头去看女子，突然间有些不舍，像当初不舍妈妈一样地不舍，这个女人身上，散发出一种令人心碎的气息，让人不禁为她心疼，为她难过，却也无奈于她一时的倔强。
天涯走过来，轻轻地牵住我的手，手上有些微微的湿润，却柔和到很温暖。她带着我离开，像当初带着我来一样，离开了标着“502”的病房，离开了整座空气中飘散着福尔马林和苏打水，刺鼻的味道的医院。
尽管面相上装作无事，胃里却也是止不住的翻腾，想吐却吐不出，就那样憋着，也是尝试当初天涯被人逼到极致的味觉。
和天涯一起上了计程车，便一路无言地回到了家。掏出家钥匙，将门打开，却是黑漆漆的一片，似乎有些不太习惯，那个径直地叫我林塔，叫天涯姐的女孩子已经不在，家里也有一种空洞洞的感觉，若是知道自己在她走后会这样的不适，当初又何必让她返去，徒留自己对着空荡荡的家发呆，回首远望以前欢笑的场景。
仍旧是舍不得抛下莫莫独自远走，或许仍然有天涯陪伴，可一个人的气息就这样消失在自己的身旁，就像没了氧气，就会窒息。
自己原来也是像莫莫依赖自己一样地依赖她，若是把这一切全部处理好还不能去找莫莫，那么是连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的吧。若是要远走，也要带着她，一起同行，我们这一群人，既然被上天牵了线，连接在了一起，那么就不会抛下谁。因为如果是抛下了，那么会比拥有时的负累更加疼痛的呢。
独自走到沙发坐下，沙发的柔软已经少了当初的温度，变得有些冰冷到只要触及就会被黏住，如果强行拉扯，只会狠毒地扯下一层皮，留下一个永世不灭的伤痕，独自神伤。
天涯订了快餐后，便走过来，坐在我身旁，有些温和地看着我，像怜惜莫莫时的样子，总是用最实际的做法温暖着我。
“天涯，”我突然打破沉静，有些尴尬地开口，“说说她吧。我是指，刘若晞。”
“噢，”她轻轻地应一声，然后便别过头看着地板，“她……被人强奸过。”
我惊吓了一跳，有些不敢置信：“强……奸？”
“恩，从她踏进我的家门后，便处处针对我，那种做法就像一个成熟女人，怀着沉重的心机去做一件件令人发指的事情，自己却笑靥如花，一脸纯洁，像个孩子。不得不说，”她突然停了一下，“她是个令人恐惧的人。有时候，我甚至会怕自己斗不过她，甚至不明不白地死去。而她做那么多，只是为了把我赶出那个家，因为她觉得，她遭遇那么多就是因为我和我妈妈。”
仍旧安静的仿佛窒息，仿若有人扼住我的喉咙，灵魂差点就活生生地抽离整个身体。
“而那天，妈妈也是因为她，偷拿我爸爸的手机，发了一条短信给我妈妈，让我妈妈去见证我爸爸的出轨，然后安排一切，让我知道这些真相，最后再全身而退。”她突然轻笑，有些自嘲，“然而，在我调动一些人帮我查的时候，却查出了她千方百计遮掩的事情。”
“他们告诉我，她曾经被强奸过，所以从那一刻起，才变得成熟阴险，为了在这个世界能立住脚不顾一切，那么沉重的心机也只是因为她心疼她的母亲，从知道我的妈妈才是第三者后，便开始着手收集以前他们在一起时的资料和相片，只是为了击溃我和我妈妈母女俩。”
“听起来，似乎也能谅解她了呀。”她笑谈，口气有些轻松自如，“谅解她对我做的种种。可我也很佩服她，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用尽所有心机只是为了将我和母亲挤出那个家庭。”
“若是我，该怎样活下去，才不至于让自己崩溃在那么一瞬间。”听她轻轻吐出这句话后，我浑身如虚脱一般，开始同情刘若晞。
在我们言欢谈笑的时候，她正在以惊人的成熟心思部署一切，只是为了让自己的母亲幸福；在我们因为一件小事哭泣的时候，她却早已经磨练出了惊人的意志力，只是为了曾经在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不堪。
我们在责怪她的种种行为时，却也从没想到，若是我们的话，该怎样才能让自己如当初一样纯真善良，毫无心机地对待任何人和事。
环境的险恶让她脱胎换骨，谁想过让自己变得成熟，变得阴险谲诈，不顾一切做尽坏人脸，只是为了单纯的幸福二字。
若是我，却也只能用一个枯萎的季节，苍白整个眼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