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是贝塔,聪明的贝塔。”
林从月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微眯住双眼看着逆光的钟疏,开始调侃起来:“朋友,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只有这两句话是嘴里说出来的。”
钟疏一脸“苦口婆心被当做驴肝肺”的表情回敬林从月。
“其他都是从屁股里出来的。”
“从屁股里出来也是对着你的。”得理不饶人。
林从月好不容易扳回了一局,瞬时就又被哽住憋红了脸,扬手就伸向了钟疏刚才墙上挂好的画。
“别啊那可是我好不容易画……花费工夫挂好的!”钟疏看起来很慌乱,毫不犹豫就伸向了林从月的手腕。
“我骗你啦!他还是歪的!”林从月没好气的甩开了钟疏的手,没有一点做坏事心虚的样子,“泥菩萨的画诶,疯了吗我毁他?”说完又吃痛的揉了揉被钟疏抓红的手腕,那家伙看起来很慌乱的样子,不就是打扰了他工作吗至于这么大劲?
“谢谢你那么安慰我,我要回去上课了。”林从月活动了活动手腕,便摘下了脖子上的工作吊牌,“你力气真的很大,干脆辞掉这份工作去做国家运动员好了。”
钟疏望着神气的马尾辫消失在门口后,伸出刚才“抓痛”林从月的左手,伸展又握紧喃喃道:“她的手腕……好细啊。”就像握着画笔一样。
他叹了口气,回首看着仍旧挂得歪歪扭扭的画作。自从画廊变得热闹起来后,他的心境也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他的画风不再景物与主体对比鲜明,整体开始变得柔和,他只觉得改变风格或许是件好事,认识一个小妹妹或许也是件好事。
有了一个似乎很懂自己的知音,也是件好事。
钟疏摆正了那幅画,走向了画廊一边的座位处。他抓起沾满颜料的牛仔上衣,摊开了整洁的桌面上唯一摆着的本子。
扉页娟秀的字迹又呈现在钟疏眼前。他用五指轻轻摩挲着字迹轻微凹下去的印子,眼神变得温柔起来。
扉页上写着两个名字:“钟离疏”和“江雨笙”,中间连接的是一个大大的红色爱心桃。钟疏翻开新的一页,拉开抽屉拿出自动笔,准备伏案构思新的绘画内容,他又红了眼眶,向前翻了两页,扯下了那个名为《雨》的草案。
即使两年过去了,他也无法忘记江雨笙在她面前倒在血泊中的样子。
两年前,他还叫钟离疏。
……
“阿疏既然是个化妆师,为什么从来不愿意给我化妆呢?”江雨笙靠在钟离疏身边,两个人陷在沙发里,姿势就像互相拥抱着。
钟离疏很自然地一手揽过江雨笙的肩膀,手指顺着她的长发道:“我们笙笙这么好看完全不需要化妆。”说罢他低头,双唇碰了碰江雨笙的额头。
“可是你看这个视频,我觉得男朋友给女朋友化妆很有意思啊,她们的男朋友都是直男,我的男朋友这么好的资源摆在这里,我不用不是可惜吗?”手机中一对甜蜜的情侣发出了清脆的笑声,因为男生把女生的腮红当做粉底一般扫了全脸。
“可是笙笙的化妆技术不需要我再来秀了吧,我给你化不显得我有些班门弄斧吗?”钟离疏伸手暂停了手机中播放的视频,欢乐的气氛戛然而止,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种火药味。
“不行不行不行!我从来没有觉得你班门弄斧!今天你必须给我化!”江雨笙从钟离疏的怀中跳出来,她隐忍着不哭出来装作撒科打诨,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着,不小心碰到了屏幕,欢乐的气氛又在空气中弥漫开,却覆盖不住那股淡淡地火药味。
钟离疏身边一下缺少了温热,他显得不安起来,起身坐正,眉宇间凝成了一个疙瘩。
他不知如何去安慰身边的心爱之人,不知道如何启齿于他的工作。他的工作不允许他对外人透露半点。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我问你这个问题你总是逃避,我亲人的婚宴邀请你去你都不肯,就算是我的亲姐姐邀请我们去你都不去,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从来只觉得你是工作太忙,我们相处这一片刻的时光我都觉得开心,可我不是宠物啊钟离疏!我不满足于这一点陪伴!还是说你根本没有考虑过和我结婚?”江雨笙说到最后开始呜咽起来,说到“结婚”两个字的时候她已经泣不成声,这两个字对他们两个来说仿佛变成了禁忌。
大学毕业后,两个人在高中聚会上重逢时确定了关系,四年以来,从曾经的同桌到同居,不是进度条拉的太快,而是时间的重逢让他们之间的距离更加贴近。对于江雨笙来说,结婚她不是没想过的,只是面对这个好像越来越陌生的男朋友,这个好朋友,这个好同桌,她反复欺骗着自己。
四年的不相见,真的会改变很多。如果当初和他上一个大学该多好,不然就不会这样了。
钟离疏伸手想要拉近她,她扑闪的大眼睛不该含满泪水,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她了。钟离疏的心就像被绳子牵引着,一抽一抽揪着他的心疼。
钟离疏从来没有和江雨笙提过他的大学,他的大学生活,他的大学专业,面对无话不谈的好友,他刻意隐瞒,即使在那次聚会后被好友拉到角落,被突如其来的表白,他也没有告诉她。
他的大学,是学殡葬专业的。
他无法向亲密无间的爱人开口,她的身边,是一个四年以来只接触尸体,丧葬的人。
他怕她逃离他,他怕她害怕他,甚至怕她嘲笑他。
以至于毕业后从事入殓师的职业,他的职业要求只能告诉她,他是个化妆师,他也想捧着她的双颊,为她细细描眉,与她画眉举案,参加她亲人的婚宴,去弥补他空缺的四年,拜访给予他可人的父母。
可是他不能。
因为这一份职业的特殊,他已经无法再如同其他的男朋友,给她最基本的爱了。
钟离疏张张口,又咬紧了牙。他想像从前那样再糊弄过去,可没想到眼前的泪人此刻却冲出了家门。恐惧的想法油然而生,如同蚂蚁爬上了他的后背,他起身赶忙向外追去,他冲下了楼,右手不断向前探去。
直到右手溅上了他温热的鲜血。
钟离疏茫然看着自己的爱人瘫倒在马路上,他耳边轰鸣,他扒开周围的人群,跌坐在江雨笙的身前,不断擦拭着她脸上的血迹,她的眼睛是红的,她的身上也是红的。她的瞳孔放得很大,眼睛盯着天空。
钟离疏颤抖着,紧紧抱住了血泊中的爱人,他反复向自己的脸抽着巴掌,他后悔没有对她坦诚相待,他后悔给不了她最基本的爱。
鱼与熊掌,总是两者不可兼得。
他在她放肆的大喊着,大哭着,也无法再挽回怀中的人。
怀里逐渐冷透,他的心也已经冷透。远处的的急救车声音在呼喊着,但他知道,一切都晚了。
……
钟疏回过神的时候,手里的那幅《雨》已经被泪水摧残得各处是痕迹了。
在那以后,他改掉自己的姓氏为“钟疏”,他不希望自己的人生再如同浮萍,给不了爱的人一个家,浮生难解,唯有钟离。
只不过,他也没有机会再去给她一个家了。
他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爱人描眉,竟是在冰冷的化妆台上。
在那之后,他开始学习绘画。他以“泥菩萨”为名在青年画家中声名鹊起,多年的“化妆”手法对他来说绘画并不难。白纸好作画,唯有作画的时候才能冲刷他内心对江雨笙的愧疚。
至于为什么叫“泥菩萨”。
因为泥菩萨,过不了“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