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12月31日晚上,听几个学姐说是依循了学校创校半个世纪以来惯有的“传统”,全校师生在操场上开舞会。
而且是听上去似乎是浪漫至极的“假面舞会。”
但是,31日早上,老班拿着份名单不紧不慢地走进教室,然后开始报学号:“嗯~~~~我看看~~~~~1号和26号,2号和27号……”
结果全班51个人被分成了25对男女,剩下一个可怜的女生不得不莫名其妙地成了老班的舞伴。
人人戴着面具,一对一对的人没有什么感情,僵硬地手握手在拥挤的空间中踱步,踩碎了地上的积雪。
开始时大家还客客气气文文雅雅,然而没过多久,便本性暴露。
可想而知,一千多个戴着姿态各异的塑料面具的人哄闹在不大的操场上,伴着音乐,是怎样一幅群魔狂舞的景象。
米默默拉着我逃出了人群,我还没来得及扯下那个唐老鸭的面具。
我们偷偷溜进了学校附近的网吧。脱下校服塞到椅子下。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塞上耳机听歌。什么也不干,就听歌,偶尔看到QQ上哪个好友上线了才跑去说声新年好。
米默默在X X论坛上灌水,她的ID叫默默米。
“真朴实啊!”我评价道。
我们回到学校的时候,操场上稀稀拉拉地没剩几个人了,音乐还在那里接着播放,走读生都早已迫不及待地往校门口冲去。学校的宿舍楼灯火通明,有几个窗口探出脑袋,对着下面大喊大叫。
体育老师在操场上点焰火,两个本来围着看的3年级学姐看到导火线冒出了火星,就立刻捂着脑袋跑得远远的,像是生怕她们的头发也跟着着起火来似的。
我和默默走进宿舍楼,看到底楼生辅室门口满是学生,他们在向舍监老师抗议说空调开着根本没有什么效果。
我们回到我们四楼的大寝室里,住着十个人。
大家一起闹哄哄地,直到十一点熄灯后还都兴致勃勃。有人提出要飚歌,而像我这种唱歌很好但很有自知之明的人马上申请退出。
很快深夜了。真的很深很深了。大家的声音都低下去,沉沦进梦境主宰的黑暗里。我看看手腕上的手表,夜光的表面清晰地衬出时针和分针垂直标志着凌晨三点(靠~),新年早就在三小时前就悄然无息地来临了。
小学时老师总是逼着我们写新年新打算,而我也总是很听话很乖地写“我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和“我一定要考个100分”之类的话。那其实都是些谎言。
哦,也许那连谎言也称不上。完全是废话。一派胡言。
闭着眼睛,却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没有那种白天上课时的浓烈睡意。
空调早就停止了运转,室温渐渐冷却。被窝里也是凉的。凉凉的被子贴着凉凉的睡衣和皮肤。
我想说些话。
于是我抬起头来:“默默……你睡着了吗?”
打开嗓子,才发现喉咙干涩,连说话声音也变得嘶哑。
出人意料地,上铺传来了回应声。不一会儿,米默默的脑袋探了下来。眉鼻上下颠倒。
“没呢。”她压低声音说。
“我这里冷死了,可以上来和你一起睡吗?”
“如果你不怕这双层床塌掉的话就上来吧。”
我还真厚着脸皮抱着枕头爬上了默默的床。
我们没有再说什么。听着其他人轻微的呼吸声,从寝室的各个床铺上传来,此起彼伏,黑暗在我们眼睛距离的空间中收拢压缩,我看到了大批大批的梦境朝着我汹涌覆没,一时间居然忘记了寒冷。
我就这么轻易地沉沉睡着了,以至于新年第一天早上就睡了一个大懒觉。
在学校附近的KFC里吃了一顿介于早餐和午饭之间的汉堡,然后,我和默默高高兴兴一起乘地铁回家。
Part 4.
元旦假期后,整个世界劈头盖脸地颠覆下来,期末考试成了严重的威胁。我开始把咖啡当矿泉水喝。
放学后我依旧和米默默一起留下来等教室里所有人都走光,然后我们开始吃晚饭。
默默经常换着方便面的口味,从康师傅牛肉到统一鲜虾到巧面馆香菇炖鸡,最后,她开始天天都吃一种廉价的咸菜面,在市面上几乎是消声灭迹了,只有到学校前面的那条马路上,再右拐再左拐,再穿过一条马路,那里有一家私人的小杂货店,默默就是从那里扛了一箱这种咸菜面,放在她课桌底下,吃了她整整一个半月。
默默喝着面汤,她说吃来吃去还是咸菜面最好吃。百吃不厌。
我偶尔会从默默那里“坑”一包方便面,一边吃得满口汤汁,一边眼珠子斜在旁边的英语书上。
冬天里吃热腾腾的泡面要比吃饼干舒服多了。
默默把我的英语书合起来塞进桌肚里。她说:“我怕我会消化不良。”
因为所谓的“素质教育”,教学楼走廊里的名人肖像都被取了下来,换成了高年级美术班学生的画作。三楼走廊里清一色挂着水彩风景画。
我和米默默拖着书包,穿过空荡荡的走廊,我们走路的脚步声和两旁的墙壁还有头顶的天花板碰撞冲击,反弹回来的声音扩张在我们身后的倒影里。
我一路看过墙上的水彩画,画里展现出森林麦田池塘和泥泞的小路。那一个个被限制在框子中的世界,安安静静没有风雨没有四季。有鸟群纷纷下落,它们的翅膀沾满干硬的水粉,在那个框子里和在外面到处乱飞有东西吃就停下来的麻雀一样,不曾想过要去追着春光匆忙迁移。
我盯着那些画中的风景,视线架起了幻觉,视野沉沦进框子的世界,突然有一种以为要踏上画中小路的感觉。风有了色彩,是灰色,它像石膏一样在半空凝结。
这三楼单调的走廊里,就这样莫名地扩展出无数条通进那些静止世界的分岔。
我突然想起一个人。梦梦。
我们踩着一节节的台阶往下走去,我的脑海里开始不停地闪出关于蒙洛寒(梦梦)的很多事情。
小学五年,他和我同桌了两年。那些历过的点滴,在一面堆积的过程中一面像沙子一样流走,最后,还剩下了大得实在是漏不走的一些记忆。可能是觉得以后说不定还要靠这些凌乱的印象再去想起他吧。
那个不高的消瘦的男生套着肥大不合身的蓝色校服,成绩极差。
五年级的时候有老师对他开满红灯的考卷咬牙切齿,用上海话冲他大喊:“侬格莫用厄东西,早帝收拾尬桑回窝里起!(你这没用的东西,早点收拾东西回家里去。)”
梦梦听不懂上海话,但他知道老师是在骂自己。
他哭了。把头埋进蜷曲的手臂。那时他就坐在我旁边,他的眼泪沾湿了一整张桌面。我突然有种想抱着他一起哭的冲动。
于是,我当着全班和那个老师的面,递给他一包纸巾,然后轻声地说:“不要哭了,梦梦。”我说得很轻,但是我知道那个老师听到了。教室里所有人都听到了。
后来中考结束后,梦梦的总分居然出人意料地超过了延安中学(全国四大名校)的分数线。他父母高兴得请任课老师们到五星级酒店吃饭。梦梦自己也很高兴。
但是最后梦梦却去了另一所美术专攻中学。9月10号的时候我回以前的学校看老师,我在校门口遇上他。
他长高了许多,可还是很瘦的样子。那时他穿着黑色的T裇黑色的布裤,站在我面前,像一道影子。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眉。只有笑容呈明媚的彩虹色。
他对我说,我拼了命考好是为了要证明我不是个没用的东西,而不是为了要进什么重点。我从小就一直喜欢画画,所以我想进一所美术专校可以静下心来一心一意学美术。
初秋拖扯着夏季的炎热,那天陆远要请我吃哈根达斯,我说不要破费了,梦龙就可以了。
冰激淋融化。,梦梦递给我一包纸巾。阳光穿透指尖,微风是暖热的,交织在周身的空气里,让我的脸开始莫名地阵阵发烫。
“你还记得梦梦吗?”我问默默。
“就是你以前的同桌?”默默小学时不和我同班,但是她常来我们教室找我,和我们班的人都混熟了。
“是呀……”
“干吗突然想起他了?”
“……没什么……只是 突然 想起罢了……”
楼梯走到尽头,又是一条走廊。两边凝固的是画,记忆像流淌着的细沙。我想制止时间的前行,却始终力不从心。想忘却的怎么也忘不了,想记住的,却烟消云散。
那一瞬间,我突然发觉,原来我一直有喜欢的人呵。
只是,他的身影长时间地被搁在了静止的世界里。就这么,原地不动的,没了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