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光(九)
肖吉安垂眼看着那挺背端坐的人,气定神闲地走近了一步,重重地踢了一下罗立的一只椅子脚,而后俯身前去,认真地看着罗立气到紧皱的眉毛,笑得如同身处春色难关的桃花林中。
“罗警官,我都不用看,我都知道你现在肯定是硬了拳头,我打你叫袭警,你打我算什么?我真的很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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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夜晚,罗立会格外地困乏,可他没办法一个人躺在漆黑的房间里安稳入睡:环境越安静,他就越难有睡意,只能睁眼看天花板的花纹,一次次地点亮手机屏幕,看有没有新消息,有了新消息就点进去,然后看到是群发又或者是公共通知,懊恼地摁灭屏幕,将自己重新抛进虚无的黑暗,胡乱地想一些人生哲学和不再拥有的人和事。
于是罗立会在困倦的下午,选择提前下班,骑着自己的摩托去24小时营业的麦当劳趴着睡觉,那里人声鼎沸,不会让他感觉自己是孤单的一个人,只有这样,他才能获取片刻的安稳睡眠。而那些醒来后,那些茫然模糊的早晨里,从没有人会把早餐或是热好的牛奶放好到他的面前,徒留自己剩余的体温和空荡无趣的房间。
原本是就这么走神想着,一句引战的话将罗立从神游的边界拉回。肖吉安的话音刚落,罗立就突然听见窗外轰地响起一声惊雷,震得悬挂于顶的灯管摇晃了一下,过了几十秒,那倾盆大雨说落就落,那无孔不入的冷风也随之灌进门内窗后,无数高空坠下的水滴纷纷拍打那露天的伞棚,滴答声混杂着车子们开过深水坑时溅起水屏的哗哗声一齐不绝于耳。
罗立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衬衫外套,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对自己横眉冷对,恨不得竖中指的人。无来由地,在这个剑拔弩张的时候,他想起了那碗热腾腾的,不太咸的玉米汤。那碗汤让罗立忘了如何应对这一句挑衅,反而平淡地问出了一句:“你带伞了吗?”
肖吉安愣了愣神,看向警局的时钟——那数字钟表上显示已经23:57了,他从窗外可以看到路的尽头,打伞的人们和飞驰而过的车子,被雨水覆盖着流淌的道路:确实是许久不见的大雨。肖吉安抱着肩,企图自我取暖,但是单衣显然抵抗不了寒气的侵袭,他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
罗立叹了口气,起身去物品柜拿了两个毛毯,递了一个给站在窗外的肖吉安,然后自顾自地披上了温暖的毛毯,“那我也想问问你,问问一个要荣耀不要自由的医生,那施玉的微博是公开的,只要明天一上报道就会有人抓住她的抑郁情绪来大做文章,用完美受害人去要求她,你又能做什么?”
肖吉安摊开那偌大的毛毯,将自己包裹着,也静然地坐了下来,不置可否地回应:“如果社会群众能单凭一个人的文字就能对一个人进行德行判断和是非观的谴责,那未免太不开化。可若说难以忍受,却也并非如此。不然千百年来,那些敢于化笔为剑的史官们岂不是都难以存活?”
“可她不是什么史官,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孩子,是一个心碎母亲的小女儿,是再无温热体温,只有冰冷尸体的案件受害人。”罗立声音清越,却丝毫没有犹豫,“辩论结束。明天如果没有新物证,我会放你回去的。”
而后罗立起身离开,推开警局的大门,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悄然停了。他仰头看向楼顶的那一轮孤单的弯月,旁边留着一颗距离不远不近,湛湛的星子,而路灯的白光映得他的警徽更为雪亮。而当雨后的冷风涌向罗立时,久匿于衬衣下的肩胛骨轮廓也变得清晰可见。
罗立轻叹了口气,活动活动了筋骨,听到自己脖子后清脆的“咔嗒”声,他缓缓蹲下来,坐在了警局门口上的台阶上,再伸直双腿,尝试在这凌晨的十二点半里放空自己。
罗立沉默地摸摸口袋,打开了瘪扁的红色烟盒,随便抽了一根烟点燃,看着烟上的微弱火光逐渐靠近自己的指尖,看得愣了神。罗立心里突然想起肖吉安的脸,想起那些似乎永远问不完的,咄咄逼人的问题,估计老天爷都能被他问出一个洞,让女娲不得不再次重生来补天。
可是那些满溢出来的锋芒,像极了曾经的那个人——可香烟点不燃长夜,天和众生也不容问,那些贪恋的幻觉也都无法支撑生活。罗立想到这里,神色颓败,将烟头用力摁在浅灰色的水泥地上,再随意丢在马路旁的积水中,看那火苗成为白烟后缕缕消散。
第二天,罗立依旧兢兢业业地上班,可依旧是暴风雨的天气,让走在时尚前沿的他被迫穿上一点也不酷的雨衣。而终于浑身湿漉漉地到达警局门口,他却看到了同样狼狈的宋云,心中稍感舒缓。
宋云紧张地看着罗立手上的粉色雨衣,感觉自己窥探到了什么惊天的小秘密,心里一遍遍确认:是粉色吧?是威猛阳刚的老大吧?果然黑色猛男小摩托配粉色雨衣是绝配。
“早,早啊,老大。”宋云皮笑肉不笑地向正在整理湿刘海的罗立挥了挥手,一边示意自己真诚的问候,一边想自己要怎么样才能赶快脱离领导的视线范围。
罗立为了维持领导形象,漠然地点了点头,伸手去拉警局的玻璃门,寻思去更衣室换一套衣服,可却被神情复杂的宋云举着手机追上来,把他慌张叫住,“老大!三组他们找到新的嫌疑人……们了!”
罗立挑了挑眉,歪头对“们”这个字表示疑惑,他漫不经心地拿过宋云的手机,还插播询问了一句“三组也插手这个案子了?那你把施玉的那个……”话中断在那张红色证件照的出现,而他说不下去的原因,是因为眼前这个消息过于震撼———
罗立曾经想过也许因为受害者抑郁,排除他杀,也因此抓不到凶手。可罗立不曾想到,会有三个凶手候选人。罗立揉了揉太阳穴,觉得今天的暴风雨可以来得更猛烈些,毕竟那里面的人,有受害者的母亲。罗立不停地放大那张证件照:是有黄色短发的女人,单眼皮,塌鼻梁,眼尾细纹堆叠,约四十五岁年纪,脖子上戴着有了年岁的细金链子,细长的眼看人总感觉带着一股狠劲儿,抿紧的薄嘴唇上是提升气色的橘色口红,拍证件照时也正式地穿了黑色西装外套,保守猜测是板正端庄的当家主人。
罗立摩挲着上面“施希芸”的名字,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感叹:人和人,真是一场荒诞游戏。
而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是双方刚掷下转动骰子的空白局,点数不定。
……
大学 - 小说字数:2319 投稿日期:2020-6-28 16: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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