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即将死去,死在那无处不在的耗子药的手中。那东西一贯只能残害捕捉老鼠的猫,耗子们却总是能躲过以食物为伪装的所谓毒药,且十分鄙视它。说到我的天敌耗子,我也不禁惭愧。因为我即将结束的一生中未曾抓获过一只老鼠。死在耗子药的手上,我感到正得其所。我的四脚已经伸直,我在寒夜里悲鸣,却没有同胞路过,我的主人也不曾开门探视。也许他们早已经厌烦我了。我在瑟瑟北风中昂起头颅,望着即将告别的世界,想起了我的一生。
我来到这世界已经五年,在我们的族类中正是壮年。我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家庭,我的母亲是一只普通的猫,兢兢业业地捕捉老鼠,并以主人的残羹剩饭为食。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父亲,据母亲回忆,那是一只雄壮的出类拨萃的却又风流成性的杂种家猫??他在一个风高夜黑的晚上和母亲邂逅便不知其终。而那次相遇的遗留问题便是几个月后生下我们兄妹四人。在四个兄妹中,我是最小的,但却是长得最怪异的。我的尾巴并不象普通的猫那样颀长弯曲,而是短小硬直如铁棍一般。古老相传,那是一种称之为“麒麟尾”的异相。具有这种特征的猫类,就象人类的相书上提到的诸如两耳垂肩、双手过膝一样,必非凡种。所以我从小便受到特别照料和训练。我渐渐地也自命不凡起来,开始树立了改造猫类世界的理想。
三年后,我掌握了捕捉老鼠的基本技巧。其实我当时认为已经很了不起。我能够敏捷地跳跃,并且可以毫不费劲地顺着树干一溜爬到树梢。我雄心壮志要立下一番事业。我四处闯荡,寻找猫类的天敌。由于自然法则,鼠类们变得越发狡猾。我在最初的几个月里一无所获。我焦急地搜寻,远涉方圆几十里。在这样的年龄,我的同胞尚在安乐的小窝里享受恩赐,最多在自己的地盘练练身手。而我已历尽磨难,沧桑过早地写在脸上。事情发生在一个夏日的午后,我象平常一样奔波在野外。
我已经半个月没有回家。我知道家人们都期待着我的成功。当我发现一团黑影从我眼前晃过时,我知道机会来了。我迅速往空中一跃,前爪伸直,身影潇洒地划过一道弧线。当身体还在空中时,我已经充满了喜悦,仿佛抓住的不是一只猎物,而是向往已久的成功。我的事业从此要开始新的历程。我将由此掀开改造猫族历史的新篇章。我的初级目标是消灭鼠类,最终理想是建立一个没有普遍贫困没有社会分别的高度发展的新社会。当我即将落地时,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一片光明。我的双爪已经触及对方身体。我听到了一声嗷叫。我将猎物踩在脚下。当我收回游移的思绪看着对方时,我发现一双??戚的眼睛也在注视着我。我睁大了眼睛,那时我才发现所谓猎物竟是一只柔弱的雌猫!因为她长得实在小巧,也因为我被欲望冲昏了头脑,我竟伤害了一只因为无处觅食而四处流浪的同类。在那一刻,她被我的雄姿所震慑,我也被她凄丽的眼神所迷惑。放开她后,我发现她已经伤痕累累。她躺在那里,动也不动,我内疚地伸过手抚摸她的伤口。她身体抽搐了一下而无力拒绝。由于劳累过度和极度惊吓,在我伤害她后的 20 分钟 30 秒后,她极不甘愿地闭上了眼睛。在她临死之前,我们没有任何对话,但从她的眼神,我读出了几许无奈;从我的眼神里,她读出了几许爱怜。我知道,如果她没有死去,我会把这一生全部的爱都给予。她知道,如果命运不是如此捉弄,她会伴我一世。从此我再也不愿提到理想二字,而我的爱情也埋葬在那个夏日的午后。
在之后的 456 个日子里,我甚至不知道我做了些什么事。我四处游荡,陷入一种梦魇的状态中,直到我被送到现在这个地方。在这里我学会了遗忘,并且对猫族发展漠不关心。据说现在已经不分肤色,只要能够抓到老鼠就是好猫的时代了。也因为如此,这家主人看中了我这副健壮的身躯把我要了过来。如果可以不顾及猫类的道德情操,可以不用大脑思考,我看起来确实象是一只能干的好猫。况且我不象其他同类,会在春天的夜里站在屋檐上彻夜发出煽情的声音。于是大家都寄厚望于我。而我也在忘却了理想埋葬了爱情之后连带道德也开始抛弃,我开始习惯于听任摆布。由于捉鼠的本领早已荒废,我竟然没有抓到任何一只老鼠。以至这家主人多有怨言,甚至说我是一只中看不中用的懒猫。而那关于“麒麟尾”的古老传说也受到质疑。我觉得既然理想已是遥不可及,做好本职工作显得尤为重要。我开始更加勤奋工作,无日无夜地奔波,让繁忙的工作压制我逐渐苏醒的意识。而此时厄运竟然降临在我身上,厄运的来源却是墙角那看上去很美的老鼠药!当生命结束,一切的一切便永不再来。我放弃了一切努力,仰望着漆黑的夜空,眼前满是她的身影。在我即将死去的时刻,我的眼神是不是如同三年前那个夏日午后?是不是和她一样充满了哀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