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一直再想,百媚千红之中,有谁能成为这个玉镯真正的主人?除了你这株‘仙草’,别的凡花俗草配不上它!它一旦戴上再难脱下,是你永远属于我的标记。”
仙草羞赧地钻进他的怀里……
谁知杜衡这一去竟是不归?!说来话长,他高中了武状元,但连家乡也来不及回就被派去边疆抵御外族入侵,一去就是三年,从此和仙草失去了联系。得胜归来之后皇上龙颜大悦,将最宠爱的石兰公主许配给他,并亲自主婚,他又怎能说半个不字?遗憾的是,他们成婚七年来一直没有子嗣,只得从宗族中过继了一个男童来,取名叫做杜若。
杜衡在茫茫雾气中乱走,忽然见到一身白衣的仙草抱着大丛青翠欲滴的仙草对自己微笑,他连忙向她奔去,一团浓雾飘来,仙草消失在雾气之中……
“仙草——”杜衡大喊一声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身旁的石兰公主也被他吓醒:“老爷,你做噩梦了?我刚才听见你在梦里大叫‘仙草’……”
“哦,是的,夫人受惊了。我梦见自己快死了,是九华山的一个仙女送来一株仙草才使我转危为安。”杜衡扯了个慌。可是难道仙草不是她心目中的仙女吗?他惘惘地想,怕是仙草母子的尸首要死后多日才被邻居发现,草草下葬吧?真是太惨了!还有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呢!
一直被他蒙在鼓里的石兰公主笑道:“传说中百花有花神照管着,也许真有个专管仙草的仙女——仙草娘娘托梦给你呢?”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他激动起来,“夫人,你一向菩萨心肠,我想请方士在九华山脚下相一块风水宝地,盖一座‘仙草神祠’,供奉这位仙草娘娘,你不会反对吧?”说是供奉神仙,其实不过是弥补自己内心的愧疚罢了。
“老爷想做的事,我是永远支持的!”这是石兰公主的回答。
经过方士的一番观测,“仙草神祠”的选址终于初步选定,在一处众水所汇、山环挡风的高地上,但是那里有一个村民的新坟。杜衡有些犹豫。石兰公主说:“那有什么,小小贱民,赏他几两银子,让他迁走得了,老爷想做的事,谁敢阻拦?”于是建祠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动工的良辰吉日选在十月初十。
等到那一天,杜衡特地告假亲临现场,主持动工仪式。祭台搭好,工人们也来齐了,这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哭喊声,众人骚动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杜衡问身旁的留夷。
留夷答道:“没什么,一个小丫头又来闹事,我叫弟兄们把她拖下去了。”
“哦?”杜衡十分诧异,亲自循声跟去,只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被工人强拉着,号哭不已,又是撕咬又是挣扎,像一头发疯的小兽。
“住手!”他喝住手下,弯下腰温和地问道:“小妹妹,你为什么哭?”
女孩抹着眼泪,抽抽噎噎地说:“我娘才入土不久,就葬在那个山坡上,现在皇亲贵族要在那里建什么祠堂,要翻出我娘尸骨……”
说到这里,辛夷抢上前一步,“啪”地一个耳光将她扇倒在地:“死丫头!不是给你五十两银子的迁葬费了么?你还想怎地!”
女孩倒在地上,一时无法爬起,仰起头盯着辛夷,目光中有几分倔强,几分桀骜,几分仇恨,一道鲜血,从她口边缓缓淌了下来。
“放肆!”杜衡一抬手也还了辛夷一个响亮的耳光子。这可把辛夷打得愣在当地。
“我平常怎么教你的?!有这样对待小孩子的么?!”杜衡骂过辛夷,疼惜地扶起地上的女孩,只见她脸颊虽挨了辛夷一掌高高肿起,脸上又是泪痕又是血迹,但眉目间却有几分仙草的清丽,触动了他内心最柔软之处,他痴痴地想:自己的孩子,若是出生,长到现在恐怕也跟她一般大了吧?随即他又觉得自己可笑了,那个孩子尚未出世就死了,和她娘一起死了,再也见不到了。
想到这里,他满心凄恻,但还是被眼前这个女孩的孝心深深感动了,环视众人,一字一句地说:“工—程—撤—消—”
全场哗然!
留夷上前:“老爷,你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小孩子,就……”
杜衡抬手止住了他的话:“我已经决定了!大家就此散去吧!”
空旷的场地上,只剩这一个大人和一个孩子,默然对望着。
女孩想向杜衡道谢,一个简单的“谢”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天色渐渐晚了,秋风起,无不萧瑟。她鼓起勇气,用清脆的童声说:“伯伯,深秋天凉,你不介意的话,就随我回家喝一碗烧仙草暖暖身体吧!”
什么?烧仙草!他恍恍惚惚地随她来到那个破落小院,到处悬挂着成把干枯的仙草,一桌一椅都那么熟悉……一切都与十年前的景象太相似了,只是“人面不知何处去,仙草依旧笑寒风。”
一双小手捧出一个粗瓷大碗递到不再年轻的他面前。碗中盛着棕黑色粘稠的糊状物,红豆、花生等配料一样不少,热气直冒,竟如做梦一般。他尝了一口,“哐啷”一声瓷碗落地,吓了女孩一大跳:“怎么了,伯伯?烫着了吗?还是……不好吃?”
杜衡喃喃地说:“就是这个味道……就是这个味道……与仙草当年做的一模一样啊……”他一把抱起小女孩,声音发颠:“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这烧仙草……是谁教你做的?”
她有些害怕,还是回答了他:“我叫阿蜜,今年十岁,从小我娘就教我做仙草饮品,以此为生。”
杜衡心头大震:“你娘……不久前去世了?她叫什么名字?”
“嗯,她数月前病逝了。我娘就是我娘啊,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人,人人都叫她‘阿蜜她娘’。”
杜衡见她太小说不清楚:“我问你邻居去!”他说着转身要走,因为欢姨告诉过他,仙草唯一的近邻,是那个少年和他爷爷。
“没用的!邻居的大哥哥,在我四岁那年他爷爷去世后,就搬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阿蜜说道。
杜衡一呆。他忽然兴奋地说:“阿蜜,你孤身一人,不如随我去京城,住在我的府上,我用重金聘请你天天做给我吃,冬天做热乎乎的烧仙草,夏天做冰凉凉的仙草蜜,好不好?走!”他说着拉起她的手往外走。
出乎意料的,她甩开了他的手,坚决地说:“不!”
他愣住了,当了七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驸马爷,有谁敢当面拒绝自己呢?
也许阿蜜太小不懂得钱的好处,只是大声说:“我喜欢过乡下清净自在的日子,让人人都吃得上我做的仙草饮品,买不起的白送也行!我的生活虽然很清贫,但是在做的时候想到每个吃的人脸上愉悦的表情,我就觉得很快乐!这样就足够了,不是吗?”
杜衡似有所悟,不再勉强,从怀中掏出尚带余温的那只小玉镯,戴在她细瘦的腕上:“一直戴着吧,直到你长大,脱不下来,你们便合为一体了。”不等她反应过来,他转身凄然离去。
漫山遍野枯黄的衰草。一个刺眼的新坟,坟头栽着一株矮小的植物,四方形的茎,卵形对生的略带绒毛的叶子,是仙草吧?
阿蜜长跪于坟前:“娘,您说过爹给您的那个玉镯,在雨水那天生我昏迷时被人偷走,您为此郁郁而终。那是爹给你的礼物,我也是。也许我的降生取代了它,您为什么还难过呢?告诉您一个好消息,今天有个好心的伯伯送了我一个镯子,不管它贵重与否,哪怕只是一个极普通的石环,我都会永远戴着,用余生的爱和希望守护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