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草姑娘(1)

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循声望去，一个妙龄女子挎着一大篮草药，婷婷袅袅地走过，经过自己身边时更加娇羞不已，加快了脚步，走出好几丈远，才回头瞧了一眼自己。就那一次嫣然回眸，令他终生难忘。她是怎样的绝世姿容啊，即使顾恺之、吴道子这样的丹青妙手在世，也难画难描。莫不是天女下凡吧？

　　一顶华美大轿徐徐抬过京都繁华的街道，在一个挂有“公主府”的豪宅前停下，走在轿前的一个身穿嫩绿色绸衫的丫鬟掀开轿帘，轿中走出一个年轻妇人，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她的容貌还在次，衣饰光鲜，气质过人，不可逼视。紫红色丝缎衣裙配白狐皮坎肩，狐皮纯净得不带一丝杂毛，显然是极上乘的货色，别提有多雍容华贵了，衬得她保养甚好、不带一丝皱纹的脸更加红润，而她遍身的珠光宝气，使豪宅上金光闪闪的琉璃瓦都暗淡了光辉。她就是当今皇上最钟爱的石兰公主，奉诏嫁给武状元杜衡，不知不觉已是七个春秋了。
　　石兰公主走进大院，见了管家劈头就问：“老爷在哪里？没有出去吧？”管家答道：“回公主的话，老爷未曾出门，正在习武厅练武哪。”
　　石兰公主面带喜色地步入习武厅，只见一个高大的男子正将一柄长枪舞得虎虎生威，枪头的一簇红缨如一只火鸟，上下翻飞。“好！”她忍不住喝了一声彩。
　　男子舞出一个潇洒的收势方停，他就是驸马杜衡。杜衡见了她，笑道：“夫人，回来啦，什么事这样高兴？”随手把长枪插回兰锜。
　　石兰公主递上手帕：“老爷，擦擦汗吧。”杜衡一面擦汗一面听石兰公主兴奋不已地说：“我刚才和小翠到金老板的‘恒昌’古董店去，你猜我买了什么？”
　　杜衡笑着摇头：“你不就爱那些金银首饰、珍珠宝石？我哪猜得着又添了哪一件？圣上赐的、家里存的难道还不够多么？”
　　“才不是哩！”她得意地说着，掏出一个锦缎扁盒：“金老板特意留给我的，虽然我戴不下，但是哪天去喝什么王孙郡主的满月酒，做贺礼绝不丢脸！”
　　“是么？到底是件什么宝贝如此贵重？”他满腹狐疑。
　　她笑而不语，打开锦盒。
　　霎时间，他低声惊呼，几乎晕倒，连忙伸手扶住了兰锜，才勉强站定，双眼直愣愣地盯着盒中之物，呆若木鸡。
　　石兰公主对他过激的反应有些吃惊：“老爷，你怎么了？”随即又微笑道：“哦，我说了你还不信，这不是？你也被这宝物深深地震撼住啦！”说着，从锦盒里轻轻拈起它，眯起眼睛对着阳光欣赏。
　　那是一个小而扁的玉镯，只有鸭蛋大小，却是罕见的椭圆型，相当秀美，最令人动心的是它的玉质，光润无比，翠色分布得相当均匀，过度有致，再不识货的人也认知道它价值连城。
　　杜衡过了半晌才镇定下来：“算了吧，这东西送人也未必稀罕。咱们又不缺这些，你知道我是爱玉之人，不如留给我吧！”说着拿起它脸色苍白地走了出去，毫不理会身后石兰公主惊疑的目光。
　　
　　杜衡回到书房里，立刻召集了他的亲信仆人——留夷、辛夷兄弟俩：“你们去打听打听今天上午‘恒昌’古董店金老板卖给夫人的那只玉镯是哪来的，要快！”
　　“是，老爷！”两人答应了一声，转身要退下。
　　“哎，回来！”杜衡叫住了他们，又叮嘱了一句：“千万别让夫人知道！”
　　他望着手中的小玉镯发呆，一晃十年过去了，十年，应该淡忘去许多事吧，可是为什么有些人、有些事，不但无法忘怀，反而日久弥新呢？
　　这时，“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原来是石兰公主派小翠送冰糖燕窝来。杜衡勉强吃了，厌烦地说：“以后不要炖了，谁吃这甜腻腻的东西？”
　　“哎哟老爷，连这皇亲贵族才吃得上的上等燕窝你都说不好吃，那这世上还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小翠瞪大的眼睛，轻轻退下了。
　　杜衡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这世上再没有比烧仙草更好吃的东西了……”
　　一双纤纤玉手捧着一个粗瓷大碗递到年轻的他面前，碗中盛着棕黑色粘稠的糊状物，并掺有红豆、花生等配料，热气直冒。他不禁问道：“这是什么？”“烧仙草，”捧碗女子的声音好似从天上传来，“快趁热吃吧，凉了就结冻了。”他尝了一口，温热香滑，甜而不腻，一向不喜欢甜食的他也心醉不已，差点把舌头一起吞下去，惊异于她竟能做出这样的美味来，向她看去——水汽氤氲之中，她的一双美目，也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杜衡推开雕花门木，来到户外。日光晴好，却有些刺眼的感觉，他不由低下头去。五月的暮春时节，庭院里的花都开了，尽是石兰公主最爱的牡丹，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异香扑鼻。纵然富贵妖娆，却少了几许自然清新的意味，不免有些俗艳之气。他的心中有些凄恻，正要退回屋中，蓦地瞥见门槛的夹缝里，隐着一抹新绿，不由得眼前一亮。公主府的每一处每天都有专人打扫得一尘不染，显得匠气十足，谁知在这门槛的夹缝里，竟有一株小草顽强地生长着？他蹲下身来，凝视着它。
　　“仙草？！”他又惊又喜，但很快发现自己看走了眼，那只不过是一株半尺来高的薄荷而已。要不是她教他辨识仙草，他可能一生也不会知道，在芸芸众生中，还有一种叫做“仙草”的植物，以及一个叫做“仙草”的女子。
　　十年前的自己，还是一个乡野穷小子，赴京参加武状元的殿试，途经皖南青阳县境的九华山。那里的一草一木，都尽带灵气，赋有神韵。他正忘情地陶醉在这人间仙境里，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循声望去，一个妙龄女子挎着一大篮草药，婷婷袅袅地走过，经过自己身边时更加娇羞不已，加快了脚步，走出好几丈远，才回头瞧了一眼自己。就那一次嫣然回眸，令他终生难忘。她是怎样的绝世姿容啊，即使顾恺之、吴道子这样的丹青妙手在世，也难画难描。莫不是天女下凡吧？
　　当时的杜衡还是少年心性，存心要逗一逗那个美丽少女，便踢出一个小石子，“噗”地一下打翻了她的篮子，篮中草药全部倾入身旁小溪之中，顷刻被溪水冲得七零八落。而她不知所措地站在溪边，急得险些哭出来，显然即不会武功也不识水性。杜衡知道自己大显身手、英雄救美的时候到了，他叫了声“姑娘莫慌，我来帮你！”冲上前去，将背在背上的行李一丢，卷起裤角趟进小溪中，一一为她捞起草药。
　　少女对他感激涕零：“多谢公子！要不是公子出手相助，我……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略施小计赢得少女对自己的感激与信任，杜衡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不用谢，举手之劳嘛！可是你的草药全都湿了，晒晒还能用吗？不会减退了药效吧？”他说着将一篮子滴滴答答淌着水的草药还给她。
　　“嗯。”少女低头接过，轻轻一笑：“这算不上草药，只是一种做凉茶的原料而已，我就靠卖这种凉茶为生。”
　　“原来不是药啊，你看我这人，怪没见识的。”杜衡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少女笑了，笑容里写满了温柔：“也不能这么说，每种食物，都有它的药用价值。比如这仙草，性甘淡，除清热解暑外，还能防治关节疼痛和消渴症，具有降火气、解热、清血等功能。”
　　“是吗？你说这小小草儿，竟然叫做‘仙草’？又不能包治百病，怎么偏取了这么一个神通广大的名字？”他说着从竹篮里拈起一株所谓“仙草”，仔细端详着，有些难以置信。只见它不过一尺来高，可谓其貌不扬：四方形的茎小巧翠绿；卵形的对生叶子，略带绒毛，有点像似薄荷，但揉碎后有粘手的感觉；小小的一簇簇淡红色花儿，怎么也看不出特异之处。
　　少女又笑了，毫不张扬的笑容令人迷醉：“你别看它貌不惊人，它却是一味传之久远的乡土饮品。因为它可以制作凉品仙草冻，也叫‘凉粉草’，在坡地、沟谷等杂草丛中都可以生长。将它入菜炖汤，甘香爽口，其中仙草鸡、仙草排骨汤口碑最佳。夏天用其枝叶加水煎制出的‘仙草茶’，最是消暑解渴的了，等它冷却凝固之后切成小方块，拌上蜂蜜和碎冰就是清甜可口的‘仙草蜜’。还可以晒成干留着冬天熬制，趁它尚未凝固之际，加入红豆、花生等配料，很是驱寒，这就是最适合冷天吃的‘烧仙草’。”
　　少女说得头头是道，杜衡听得如痴如醉，末了背起行李抱拳道：“姑娘，我还要进京赶考，后会有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