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这是多么熟悉的夜色呀。陆细米仰望着深蓝色的天空。微风轻柔地拂过她的面颊,温度刚好适宜。
“你算是回来了,又去哪儿疯去了?整天就知道去门诊找洛苏那个疯丫头,就是病窝子里好玩?喜欢待在病窝子里,那好,如果传染上感冒什么的,我不给你买药吃!”陆细米刚踏进家门,迎接她的就是爸爸连珠炮般的训斥。她什么也没有说,因为她知道,这时候任何辩解都会让自己冠以“顶嘴”、“逆反”的罪名,还不如保持沉默。
陆细米走进餐厅,看见妈妈坐在餐桌旁红着眼睛低声啜泣,桌上简单地摆着两盘菜。她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心中大致勾勒出事情的全过程:爸爸妈妈又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或者比鸡毛蒜皮规模稍大一些的事情发生了争吵,于是陆细米一回来,爸爸就把怒气都冲着她发泄了。
陆细米想回自己的房间,却被爸爸叫住了:“你不吃晚饭了?”
“我吃过了。”
“作业做完了没?”
“没。”
“说得轻松,就一个字,‘没’,还理直气壮。别整天自己找麻烦,一点数也没有!”
陆细米无话可说。原来,这段日子妈妈一直在苦苦思索选房、买房及如何装修的事,在这些方面爸爸总是与她意见不一致,两人时常发生摩擦,而矛盾又免不了一路升级。
“小米,”妈妈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也开始对陆细米进行批评教育,“放假了就在家多陪一陪爸爸妈妈,好好复习复习预习预习,到街上闲逛没什么意思,去门诊上玩也不会对你有什么益处,你应该想明白。”
明明是你们为自己的事情而烦恼,却责怪我。陆细米感到一丝委屈。她没有在客厅逗留,而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然后静静地坐着,像一个早已形成的习惯似的,回忆着她与顾北夏之间的故事,点点滴滴。
(五十三)
雨后初晴,陆细米独自一人骑车来到郊外的奶奶家。院子里弥漫着湿润的泥土的气息。无论是院子中央的枣树,还是架上的丝瓜和扁豆、墙角的月季,无一不焕发着生机。陆细米的心情也仿佛被一场雨洗刷过,放下了所有不快,只是用心感受着眼前的一草一木。
忽然,她听到角落里一个纸盒中断断续续地发出“唧,唧,啾,啾”的声音,像是幼鸟的鸣叫声。好奇心驱使着陆细米走近去查看。她掀开纸盒的盖子,只见一只黄绿色的小鸟伸着圆圆的脑袋,扑楞着毛茸茸的小翅膀,嘴角嫩黄。它不停地叫着,似乎是饿了。
陆细米问刚从屋里出来的奶奶:“这儿怎么有只小鸟?”
“今天早晨刮大风下大雨时从窝里掉下来的,我看见它的时候,它的羽毛全湿了,又不会飞,我就把它放纸盒里了。你若是喜欢,就把它带回去吧,我和你爷爷也没啥工夫喂它养它。”奶奶掰了一小块馒头,在手里捏碎,蘸了水喂给它,它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又喂给它一块,它又吃掉了。“看这样子很容易养活呢,能吃。不像麻雀,不肯吃东西。”奶奶说。
“那它是什么鸟?”陆细米仔细观察着,“也不像平时常见的那些鸟儿。”的确,
在这只幼鸟身上,找不到什么标志性特征。
“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反正记得喂它吃东西就行了。”
连生活经验丰富的奶奶也不知道它是什么物种,陆细米更想一探究竟了。
傍晚,陆细米勉强把纸盒塞进车筐,载着它一路颠簸到家。爸爸妈妈看见小鸟并没有多说什么,陆细米也照例发呆、做作业、忙自己的事情,小鸟一叫她就赶紧去喂它。小鸟在纸盒子里,倒也安居乐业,外界的危险都隔绝了。阵阵清风透过绿色的纱窗,送来了新鲜的空气。
小鸟,我要陪着你,直到你羽翼丰满,然后看着你飞上碧蓝的天空。陆细米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十四岁的陆细米仍然有一颗孩童的心,她也能意识到自己心理年龄偏小,但是她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好。
谁料到,两天之后,爸爸妈妈就对它不耐烦了。妈妈在早饭之后把它从盒子里拎出来扔到了院子里,陆细米告诉妈妈它太小了,这样对待它很不合适。妈妈又开始了她那高八度的怒吼:“都是你把这玩意儿弄到家里,把家里搞得乱七八糟你才满意是吗?”陆细米哑口无言,爸爸却又趁热打铁:“玩物丧志,不求上进!咱们哪有空养活它?养活你一个已经够麻烦了!立刻把它送走,爱送到哪儿送到哪儿,否则你信不信我拿它去喂邻居家的猫?”
陆细米走到院子,蹲下去,双手捧起小鸟。小鸟用细小的脚爪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指,有种轻微的疼痛感。不知是不是受到惊吓的缘故,它的翅羽和尾羽都在微微颤抖着。她看着它黑亮的眼睛,禁不住红了眼眶。
“扔出去也好,送人也好,反正咱家没地方养它!”爸爸的语气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妈妈叹了口气:“小米,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这段时间你自由散漫,还真没有数了!我抽空一定好好给你治治这毛病!”
(五十四)
“因为你,爸爸妈妈生我的气了。”陆细米捧着小鸟走在街上,差点哭出来,“不,你不要害怕,我不怪你,不怪你。只是爸爸妈妈让我把你送走,我也只能把你送走了。对不起。”她低声对小鸟说着话,不在意路人异样的眼光。
陆细米就这样心不在焉地在路上踱着步子,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不,不能送它去心晴门诊,它会引起病人的不满,而且,如果它误喝了门诊里的药水,也很有可能危及它脆弱的生命。
那么,它应该何去何从呢?
一个熟悉的名字瞬间在陆细米的脑海里闪现。顾北夏。
她拖着步子走到大铁门前面时,手中的小鸟又开始叫,而这次叫得比之前每一次都要凄厉。小狗毛毛听到动静后,隔着门对着陆细米便是一阵狂吠。不行,顾北夏家里养着小狗,小狗会威胁到小鸟的安全。陆细米迟疑了一下。
可是,也许只有顾北夏可以帮助我,她想。不知不觉中,她已经习惯于把顾北夏当作自己的精神依靠了,觉得他几乎可以解决自己遇到的一切麻烦,即使解决不了,也至少能让她感到踏实。
“谁呀?”顾北夏听到狗叫声,穿着拖鞋从屋里出来。陆细米竟然有些紧张,不敢出声。她今天的打扮与平日里很不同,没有扎马尾,而是披散着长发;也没有穿肥大的T恤衫和运动裤,而是穿了一条黑白相间的格子裙。但顾北夏拉开门闩,向外望了一眼,没有丝毫诧异,只是淡淡地说:“哦,你呀。稍等一会儿,我把毛毛关进储藏室。”
顾北夏把小狗关起来后,打开门让陆细米进去。站在院子里,陆细米说:“我们现在商量几件事情好吗?你觉得我可以信任你吗?”话说出来,陆细米顿时觉得自己太突兀了,这几句话,怎么听都像肥皂剧里的台词。
顾北夏微笑了一下,爽快地说:“我们当然是应该互相信任的嘛,有什么事赶紧说。”
“是这样的,这只小鸟,它还不会飞,我想养着它,可我爸妈坚决不同意。它现在无家可归了,你能帮我照看它,或者找别人帮忙照看它吗?”
“原来就这么点事情,我还以为怎么了呢。”顾北夏耸了耸肩,“没问题,我保证把它养到它自己会飞的那一天。”
陆细米却仍然不放心,说:“你家的毛毛会不会伤害到它呢?”
顾北夏注视着陆细米,认真地说:“这个,办法总比困难多啦。我可以让小鸟在阳台上,可以给小鸟买个大一点的鸟笼,也可以用链子暂时把毛毛拴起来。总之你就放心吧。对了,它吃什么?”
“我目前是喂它馒头煎饼一类的东西,葡萄之类的水果它也吃。不过它也可能吃虫子。我至今都没搞清它是什么物种,你帮我一起研究研究吧。”陆细米顿了顿,尴尬地笑笑,“它一叫就说明它饿了,你就喂它吃东西,不叫了就说明它吃饱了。它确实胃口比较大,但也别让它撑着了。哦,记得把它的情况记下来,每隔几天就用电子邮件发给我,也让我知道。如果你弄清它是什么物种了也要尽快告诉我呀。”
顾北夏点点头,做了一个“OK”的手势。
“那它就拜托你了。”陆细米小心翼翼地把小鸟递给顾北夏,顾北夏用双手接过去。他的微笑依旧像这个季节的阳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