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暑假到了,陆细米在家感到烦闷无聊,就独自一人出门散心。她走到风向街,向东走去,没走几步便看到了顾北夏家的大铁门。大铁门两侧的花坛里,是顾北夏的妈妈种植的花草。现在,那些蜀葵花、月季花、大丽菊都开了,一片绚烂的景象。陆细米禁不住回想起顾北夏对她讲起的故事:当年顾北秋高考期间,午睡前嘱咐弟弟按时叫醒自己,结果顾北夏忙着在门口捉蝴蝶,让姐姐差点耽误了进入考场的时间,被妈妈狠狠地批评了一顿。
再向前走一段路,有一个较大的院落,大门上“保安公司”四个大字十分醒目。没有人想到,这里曾是幼儿园。十年前的一个早晨,陆细米坐在幼儿园中班教室门口的台阶上,望着小朋友们陆续到来,就这样,她遇到了哭得声音嘶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顾北夏。她记得,好几个老师上前去哄他,他依然用哭声反抗着。又一天早上,终于停止哭闹的顾北夏见到了正在抽泣的陆细米,他说:“陆细米,你是不是哭了?怎么我不哭了你又开始哭了?”他不知道,陆细米不是因为害怕上幼儿园才哭的,而是那天一大早爸爸妈妈就大吵了一架,茶杯都摔碎在地上,她不了解原因,唯一能做的只有哭泣,就这样从家哭到了幼儿园。
三年前,幼儿园因为挣不到钱,交不起房租而被迫关门了。再后来,改成了保安公司。
“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一,立定!”
“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一……”
保安公司又招聘了几名新的保安,看起来几乎都只有十六七岁。他们在训练齐步走,一个个东倒西歪,姿态各异,非常滑稽。
一切都在不停地变化,陆细米明显地感觉到。
(五十)
一辆轿车稳稳地驶向心晴门诊,副驾驶座上坐着陆细米,后面坐着陆细米的爷爷奶奶。姑姑开着车,远远地望见洛苏正把她那辆旧山地车停在诊所门口,右手扶着车把,左手竟然还抱着豪豪。
“洛苏那丫头干什么去了?”
姑姑停下了车。陆细米把爷爷扶下去,听见姑姑一进门就大呼小叫:“洛苏,洛苏!你和豪豪干什么去了?”
豪豪津津有味地啃着半块芝麻饼。
“小阿姨,我们去井园街的饼铺买饼去了。豪豪饿了,我也饿了。”洛苏如实回答。
“骑山地车去的?”
洛苏点头。
“带着豪豪去的?”
洛苏又一次点头。
“那车没有后座,你怎么带着豪豪去的呢?”
“一手扶车把,一手抱豪豪。”洛苏很诚恳地边说边比划。
姑姑这下可忍不住发火了:“你就不会耐心地等我回来?你就不会先领着豪豪在门口买个馒头吃?你那样骑车已经够危险了,去饼铺又远,还要过马路!而且中午还是车最多的时候!”
一旁的奶奶更是沉不住气了,说:“豪豪不是别的,他是个孩子啊!摔了他你负责啊?洛苏,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没数的!”
洛苏有些委屈,眼睛已有点湿润,却没有辩解,而是低下头表示认错。
午饭后,奶奶把姑姑叫到了小厨房里。陆细米悄悄地跟了过去,躲在角落里仔细听着她们的谈话。
奶奶低声说:“你叫洛苏走吧,这妮子也太无法无天了。”
姑姑轻轻地说:“那我再好好调教调教她。”
“算了吧,再调教也是那样。她打针可疼了,打吊针像打青霉素皮试针一样疼。我和你爸也不是没让她打过针。再不让她走,可就没人敢来这儿打针了,万一她把针头折到人家肉里去了……”奶奶依旧在抱怨。
姑姑仍保持着平静,劝慰着奶奶:“妈,没那么严重,洛苏也是个好姑娘,也能干,帮了我不少忙。打针什么的慢慢就熟练了,我以前不是也不行吗?在找到她之前我找的那些小护士还不如她呢。你让洛苏走了,我再去哪儿找护士呢?”
听了这番话,奶奶不再絮叨了。藏在角落里“偷听”的陆细米也不再为洛苏担心了,她深信姑姑是不会把洛苏炒鱿鱼的。
(五十一)
“骑车事件”过后,洛苏更加卖力工作了。她可谓身兼数职,除了护士和保姆,偶尔还要担当厨师或清洁工的职责。这不,她刚刚倒垃圾回来,从陆细米姑姑的怀里接过了豪豪。忽然,她发觉自己的宝贝金项链不见了,这对于她而言可是最珍贵的东西。她顿时焦急起来。
她开始回忆:一小时之前,她抱着豪豪,豪豪出于好奇,伸手去拽她脖颈上的金项链。她把项链解下来,用一张处方笺随手一包放在了桌上。
而桌上也没有它的踪影,一定是打扫卫生的时候不小心扔进垃圾桶了,垃圾呢,已经倒在街上的垃圾箱里了。
她立刻放下豪豪,跑了出去,在街上的垃圾箱里翻找起来,全然不顾路人惊诧的目光。时值夏天,她只得屏住呼吸。谢天谢地,刚才她丢掉的那袋垃圾还在,项链找回来了,完好无损。
每天午后,豪豪都吵着让洛苏抱着他在炎炎烈日下散步,否则他就一直闹个不休。洛苏抱着他,沿着桐花街一直走,走过大街小巷,一直走到一条名为桐花西巷的巷子最深处,那里有一棵古老的大槐树,依旧在这儿站立着,用繁茂的枝叶荫蔽着来此歇息的行人。洛苏坐在大槐树下,豪豪渐渐进入了梦乡。洛苏待他睡熟了,才又把他慢慢地抱回门诊,汗水从她的额头上流下来,她却没有半句怨言。
“哎哟!”正在为病人打吊针的洛苏发出了一声惨叫。
“苏苏姐姐,怎么了?”陆细米以为出什么问题了,连忙过来看。
“没什么事,就是我一针打歪了,扎到自己的手里了,好疼!”
姑姑责怪道:“还没什么事呢,你一个护士如此毛手毛脚哪行呢?”
洛苏不好意思地笑笑,对病人说:“大妈,实在对不起,让您见笑了。”
一连几日,洛苏都貌似不太对劲。果不其然,她找到了个机会,小心翼翼地对陆细米的姑姑说:“小阿姨,我想和你商量个事,我……我不想在这儿干下去了……”说完,她脸红了。
“洛苏,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觉得这里不太适合我,我也,我也不适合当护士,我想换份工作。”洛苏微微皱眉,吞吞吐吐地说。
“可是你应该自己想明白的,你一个学护理的不当护士干什么呢?不能上学白上了啊。再说这儿又怎么不适合你了,尽管条件一般但是管吃管住收入也稳定。你是专科毕业,很难进大医院,而且医院还要上夜班,更不轻松。确实照顾豪豪比较麻烦,你再照看他一段时间,我就把他送进幼儿园。我就跟你先说这些,很多事情你要自己考虑清楚……”
气氛一时有些僵,洛苏摆弄着自己的手指,陷入了沉默,长长的刘海几乎遮住了她的眼睛。她希望改变自己的生活状态,给自己一个全新的、充满挑战性的开始,可是心晴门诊同样不能没有她。这里不仅仅有药品和医疗用品,这里还是她工作和居住的地方,还有两个孩子叫她姐姐。
就在此时,豪豪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抓住洛苏的手,像往常一样嗲声嗲气地说:“好姐姐,上街街。”
洛苏一把抱起豪豪,认真地说:“小阿姨,对不起,我不走了,我会留下来的。”
由于整个夏天一直抱着豪豪在街上溜达,洛苏被晒黑了。陆细米跟她开玩笑:“姐姐,瞧你都晒成黑玫瑰了!”
“黑玫瑰也是玫瑰!”洛苏莞尔一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