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半醉到半清醒
---《新上海滩》的观后感
很多高中同学都不知道，高三有段时间我的压力特别大，往往是通宵看电视，直到自己太疲惫而支撑不下去。我印象很深，江苏卫视曾经在凌晨两点左右开始播《新上海滩》，直到凌晨六点。那时周围一片黑暗，只有荧幕上的点点闪光，照在我的脸上。爸爸知道我承受的压力太大，没说什么。
后来《新上海滩》没看完，连续了一个多月之后，我的心绪平复了，心底虽然偶尔还会有一阵难过，有时甚至想着自杀，但是终究没再像那段时间那样迅速地萎靡下去。那段时间没有认真看《新上海滩》，只是感觉演员很熟悉、很专业。但是那段阴暗的岁月着实给这部片子笼上了多多少少阴郁的回忆。
电视连续剧很多人又叫它肥皂剧，爸爸尤其不曾连续看过什么电视剧。我自从小学五年级起似乎就再也未曾看过电视连续剧。有时其实也很羡慕电视上、小说里别人家一家人围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的场景，这种温馨似乎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偶尔出现过，但是那时电视节目没那么丰富，尤其是苏北农村地区，等到九十年代末爸爸都拿到摩托罗拉手机用的时候，电视节目还是那么有限，翻来覆去就是历史纪录片。到了千禧年，搬到县城，仍然是历史纪录片，想必我的历史唯物主义观就是那个时候潜移默化的结果。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中日甲午战争中黄海海战，致远舰撞向吉野号的悲壮画面。我的仇日情绪似乎也就是发源于此。
话题似乎扯远了，实际没有。再次观看《新上海滩》，我的最大的发现不是十多年前看到一半不知道的结局，也不是回首两年前的那段消沉的时光内心仍然会有的隐痛，其实最大的发现就是终于知道许文强并不是只是打打杀杀，他有爱恨情仇，更敢于打击日本人，更有民族性格和气节。《新上海滩》在我心目中也终于不再是一个一部简简单单的上海黑帮老大的混迹发家和销声匿迹的历史，不再是致力于挖掘黑帮人物鲜为人知的爱恨纠葛的简单无聊电视剧。
它把许文强这个特定历史和社会背景下的人物还原为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有血性、有魄力、有头脑、有毅力，也有柔情的人。
很多电视剧也好，电影也好，纪录片也好，为什么观看的时候会觉得无动于衷，没感觉，就是因为这部片它的目的性太强、定位太高、宣传调门太响，缺少了人性的真实。只有从人性中挖掘其它的情感才能够引起其他人的共鸣。
这部电视剧在我心目中还是挺不错的。也可能是因为我看电视剧本身就少，孤陋寡闻；也可能是因为四个主演我都挺喜欢；也可能是因为随着年纪的增加，再看这部片子对许文强的认识又加深了；也可能是因为演员的演技征服了我；也可能是情感的的共鸣……我说不清这种复杂的因果关系，也许这些原因都有。不过这并不重要，从这部电视连续剧中读到了什么才是重点，不是吗。
“我觉得黄晓明整个就一个装逼分子，爱摆酷的不行，好好一个角色让他演的变味了，我不多说，看看发哥的作品，大家会发现差距的。”（来自bestne的豆瓣剧评）
多年前看的时候，也像上面这位在豆瓣剧评中写的那么想。现在回头再看也终于理解，黄晓明是有点摆酷的意味，但是是否变味还是有待商榷的。
当时的晓明演技仍处在上升期，演绎许文强的时候，稍稍有些用力，偶尔有些作态，却歪打正着又恰如其分地贴合了许文强这个人物本身的轴劲和累心。如今他手捧两座影帝奖杯，演技日渐纯熟自然，可却怕再也演不出当年的感觉了。
说实话，我倒是觉得黄晓明演得较之于周润发更神似许文强这个角色的定位。
我曾查过《上海滩》的编剧古兆奉和陈翘英的生平，可惜所得甚少，但即使他们这一辈子只写过这么一个故事，他们身上的文人特征也充分地展现出来。
许文强曾是燕京大学的学生领袖，他的志同道合的好朋友鲁秋白（鲁迅+瞿秋白）供职于报馆，一言一行都带有当时大部分大学生的思想特质。作为曾经志同道合的好友，文强必定是个有抱负的知识分子文人形象。很多人，觉得周润发演出了气场和定力，演出了真正的酷。我想，其实文强是个文武兼修但是偏重于文的角色。很多人眼中的发哥，演出的其实是丁力的角色，就是一个单纯的黑帮老大，没有头脑、没有辨别是非的能力，只知道强哥救过我所以我要报答，最后因为冯先生赏识我把女儿嫁给我所以我要和强哥翻脸报答冯先生，只知道听祥叔的话干帮日本人运军火的勾当，他想不到很多，只知道用武力干出自己的一片天，娶到冯程程，让老娘过上好日子。这样的角色也许发哥可以胜任，但是文强这个角色他远远无法胜任。
很多时候文强虽然在黑道，但是心是白道的。他一直拥有一颗文人的济世情怀，扶危济困。他不是只会动刀动枪的草莽英雄，他会动脑筋办事。他身上有黑道的习气，比如兄弟情，讲义气。但是更多的是对大是大非的明确判断。有时候一边看电视我也在想，如果换成我，在阿娣和她爷爷、弟弟以及她肚子里文强的未出世的孩子都被杀之后，面对冯程程对我说让我忘记过去愿意和我一起离开上海，我还会忍住内心的仇恨和冯程程一起生活吗。答案很肯定，不会。像冯敬尧那样的人，能够为了自己的利益帮助日本人偷运军火和鸦片，即便妻子和全家没死，我也应当帮助精武门的弟兄除掉他，不是吗。
文强是个文人，能够读懂民族大义，也能够读懂女人心、读懂爱恨情仇。这些都是丁力这样纯粹的黑帮老大所不具备的特质。文强会带冯程程到教堂一起聆听唱诗班的歌声，会带她到上海大桥上面对黄浦江陷入沉思，会和她一起看电影、歌剧，说到底，他的心底还有着才子佳人的梦想。甚至逃到了香港，什么都没有了，还带着一支金笔，还是依靠在报社工作谋生。这些都不是发哥那种单纯的耍酷的黑帮流氓头头所能表现出来的。
实际上，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发哥演过那么多赌王、赌神，身上早已散发出痞子气，发哥其实演出的更像是丁力的角色。
当许文强当上电影院经理之后，丁力的日子也好过起来。贫民窟的孩子有了出头之日，不但有了影院还有赌场和舞厅。吃饱了饭的丁力有了初恋，一个成熟的少妇。在他的见闻里，交际花就是上海有钱人的游戏。从开始到结束，丁力都觉的，要敢拼敢做就能成事，有钱就能玩交际花。折射出底层对上流社会的光鲜一面片面，甚至都不去调查，自己玩的女人竟是别人的姨太太。把当时现状展现出来，是草莽的，谁拳头硬谁说了算，有钱的就该是威风，说了算。一个普通的市民，没有任何的思想的熏陶，很容易走到社会的对立面。结局这就如他所了解的，惹了众怒，很快一无所有。与其说丁力错误的初恋对象，不如说是丁力代表的社会底层的失败。国民的缺点，越来越多表现出来。当长贵送来馒头时候，才吃饱了饭几天的丁力，已经吃不下馒头了。浮躁的人，可悲的人。
他的世界里只有旧上海这套逻辑，在别处没法施展，他口口声声说打死不离亲兄弟，当冯敬尧派人来借时，丁力笑逐颜开，又可以不做穷人，做有钱人了。他又自伤手臂报答许文强。他把许文强的行为解释为读书人的骨气，他不会明白什么是把握自己命运。许文强知道丁力的处境很危险，而且自己留下来也未必不能活。他当然可以让自己更谨慎些，他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免。于是两人加盟冯敬尧。
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许文强对丁力的兄弟情使得自己一步一步走进冯敬尧，最后也走上了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我更相信历史上在1926-1927年那个大背景下，也许许文强的形象并不存在，真正存在的也许真的只有丁力那样的人。
在老版《上海滩》里，其实编剧也想要表现文强的这些理想主义性格：他并不是为了钱而为冯敬尧做事，当鲁秋白当面痛斥“这和妓女卖肉有何不同”时，他知道冯敬尧这些上海滩地头蛇的劣迹，也认可鲁秋白的心情，只是他觉得，应该走的路是“放弃仇恨，融入这个恶势力横行的社会，等到有朝一日大权在握，就可以实现自己的抱负了”。
我特别推荐天涯社区的一个“《上海滩周润发版》剧情解析”的帖子，网址会附在文末。对于我这个没有细细、完整看过周润发版上海滩的人来说，读读这个帖子也许会带来比单纯看电视上的血雨腥风来得更深刻的感受。
对于老版《上海滩》和2007年新投拍的《新上海滩》孰优孰劣这个问题，个人觉得老版的剧情内涵更丰富一些。但是老版的审美观问题和现在90后、00后的代沟可不是一般的深。即便像我这么老式、守旧的90后都更情愿看《新上海滩》，毕竟动作片的意味少了，更偏重于剧情了、更贴近人性了。不过对于老版，认真看看还是会有收获的，至少我只是读读天涯社区的那个帖子就感觉大开眼界。所以老版真的是内涵非常丰富，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够悟透的。
《新上海滩》和老版《上海滩》还有一个非常大的不同。老版《上海滩》除了详细刻画了许文强这个形象之外，还围绕他详细刻画了冯程程、陈翰林、丁力这样一大批人的性格特征；而新版上海滩更像是黄晓明一个人的秀。细细看来总是感觉总是在刻意突出文强的角色，然后顺带表现另外几个人的角色特点。最明显的就是在新版的上海滩里，冯程程相较于老版更单纯了。没有老版中那种进步女性的感觉了，更多的就是个富家千金女，善良、任性、爱大英雄、也不愿意恨自己的父亲。这个感受比较直观。
不管演许文强的是演员周润发，还是演员黄晓明，这个人物形象最初的创意者多是文人，因为不管《上海滩》故事的来源是小说，还是剧本，它多半都是文人心目中的故事。
一般而言，传统的文人形象是柔弱的。这种柔弱的形象在一个“文”化甚深又无外忧的社会，是大受欢迎的一种形象，因为它意味着平和。但是到了近代，外患日甚一日，富强逐渐成为人们心中最向往的目标。于是，这个时代最受欢迎的形象就是黄飞鸿、霍元甲似的武夫，因为他们拥有强而有力的身体。
相反，一个人如果是柔弱的，在这时就会被称为“东亚病夫”。向来柔弱的文人一下子就要从传统最受尊敬、最受欢迎的形象变为被人贱视的形象，这当然是掌握了话语权的文人们所无法接受的。他们想要告诉人们，文人也是可以强有力的。
实际上，许文强身上的很多东西都是文人式的，比如他身上残留的理想主义情节、内心对某些东西的坚持。正是这些带有浓厚文人气息的东西一步步把混在上海滩的他推向绝境。因为他本不该属于上海滩。上海滩是一个讲究强弱的地方，这里的生存法则与文人世界的生存法则完全不同。文人喜欢讲理，上海滩只讲势。
许文强本来是想认同上海滩的生存法则，并以自己的智慧和能力向追求势的世界表明：靠，我们被欺负（学生运动被镇压，被关进监狱），不是因为我们没有用，没有能力，只是我们心中所想的游戏规则不一样，所以我们只能被动挨打；如果我们一旦认同并学会你们的规则，凭我们的智慧和能力，这个世界还会有你们的位置吗？！
的确，许文强在闯荡上海滩之初，所向披靡，很快赢得上海滩最高权威冯敬尧的青睐，不但成为他的左右臂，也即将成为他的乘龙快婿。如果不出现精武门事件，许文强这个曾经在监狱里呆了三年的大学生毫无疑问将成为上海滩新的最高权威。
但是，许文强本质上毕竟还是个文人，他不可能像在上海滩混了那么长时间的流氓冯敬尧一样，心中除了利益之外就没有任何牵绊了。许文强心中的牵绊太多，而且这些牵绊多与自身利益无关，这注定了他在“名利场”上海滩的悲剧命运。
所以，分析得再深刻，其实在看电视剧的时候只是看到了那段民国上海滩的传奇故事。也许在娱乐至上的时代，曾经内涵丰富的老剧也在慢慢降低自己的身价，变得更有平凡气儿、更让人容易接受。相对于原作者的意图，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许文强的故事不能单单从和冯程程的才子佳人式的爱情纠葛看待，也不能把它视作一般旧社会青红帮头头的发迹史。文强首先是个文人，一个有理想、抱负、头脑的文人，然后才可以接受其它标签。
时间到了凌晨一点多，耳机里还在听着叶蕙的《半醉半清醒》，粤语情歌，缓慢而抒情。我想借用那篇帖子里的一句话结束这篇文章：思想与主义盘斗年代，朝不保夕环境中，个人的情爱仍然是不能废止的。时代的大潮呼啸而来，个人的感情最微妙的细处，依然不能取代。
所以，半醉半清醒，就这样。
2014.2.13 1:33
参考资料：
1. 天涯社区，《上海滩周润发版》剧情解析，桥北苏富，2011
http://bbs.tianya.cn/post-filmtv-314638-1.shtml
2.新浪网木木的博客，周润发版《上海滩》打造永恒经典形象，2007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c9434ee01007r91.html
3.豆瓣电影，文人的意淫——《上海滩》之许文强形象分析，回头路，2012 http://movie.douban.com/review/5619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