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杰终于按耐不住，蹬蹬蹬跑上去。吉恩在那里，用手掌触摸着每一道墙。
“原来它存在。”吉恩安静地说。
“当然了。”
“我只是害怕它消失。”吉恩凝视凯杰。“而且你活着。”
“我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活着。”凯杰调侃。
“不是。”吉恩一本正经地指出。“只有现在这一秒，你跟我说话的时候，你是活人。一秒钟之前你什么也不是。”
“对于我来说我一直是活着的。”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没有和我在一起。”吉恩收回摸索着白墙的手。“这是唯一重要的。我们楼下还有人么？”
“有。”
“你能证明么？”
“吉恩你最好去看看医生。我觉得你需要点治疗。”
“不，我很好。医生又是谁？你能证明他在这艘飞船上么？”
“可以。我可以去找他。”
“不。我的意思是，你站在这里别动。这一刻，你不能证明什么吧？”
“原地不动我当然不能。”
“这不就结了么。你没有硬证据。这就是我要的，我能感触的证据。我不要那种你需要出门才能拽回来的证据，我想要一种藏在你脑子里随时随地抽出来感触。但这是无法达到的。想要相信一个东西的存在，你必须随身携带它。但你又不能到处背着地球，你所认识的人吧？我想要挖掘一种方法，这样我就相信他们的存在，不用我亲自去找答案。”
“这就是规则。”
“我想改变规则。如果我们都可以在脑子里证明东西的存在，那岂不是很好？我喜欢了解一个地方的状况，尤其是在我远离那个地方的时候。我喜欢拥有一种确信的安全感。”
“那不可能。”
“你知道么。”吉恩说。“我第一次想要来太空是在五年前。大概是那时我丢的工作。你知道我一直想要当作家吧？没错，就是那种永远讨论着写作却很少写作的人。还有很多暴脾气。所以我失去了最好的工作而且找不到下一份，生活开始走下坡路。接着我的妻子死了。你看看，没什么东西静止不动，你不能相信物质。所以我得把儿子送到一个托儿所，情况就更糟了。有一天报纸上的报道印着我的名字，那个人却不是我。”
“我听不明白。”
吉恩面色惨白流着汗。
“报纸上印着吉恩。那是与我同姓的别人。我无法证明——真正的证明，那个人就是我。故事倒是相似，我知道是我亲笔写下来的，但报纸上的那个名字仍然不是我。那只是一个代号，一个名称，一些字母。是陌生的，然后我意识到那怕我在写作生涯中变得很成功，对于我来说也一文不值。因为我无法证明那名字就是我。只是土灰和烟迹。所以我放弃写作。或者说，我从来就没开始过。柜子里的那些稿子都无法证明是我写的，尽管我记得打字的过程。永远都有罅隙，正在做一件事于完成一件事的罅隙。完成的事情就像死人，不是一种正在进行的动作，不能算作证据了。只有动作才重要。纸张是动作后的残骸，现在也成为废物了。动作过去就过去，消失不存在。只留下记忆，而我不信任我的记忆。我该怎么证明我真正地写了这些文章？不能。没有人能。除非有人在你打字的时候坐在旁边看着你，但当那个人回顾这件事时，他也靠的是记忆。记忆是不准确的。所以我开始在任何事物中都发现罅隙。我怀疑我到底有没有结过婚，有没有生过子。或者曾经有没有过工作。我怀疑我是否在伊利诺斯出生，是否有个酒鬼父亲和一个肮脏的母亲。无法证明。尽管人们会告诉你‘你是这样这样，然后那样那样。’但他们没有证据。”
“我劝你以后还是不要想这些虚无飘渺的理论。”凯杰说。
“停不下来了。只有罅隙和真空。这就是我为什么要考虑星星的存在。我想我就在真空里，什么也没有，忘记从哪里来，忘记要到达哪里。只有一层薄薄的金属包裹着我，远离那些带有罅隙的无法证明的东西。我知道我的唯一快感就是真空，当我到达金牛星座的时候我会签一个回地球的合同。然后下半生像羽毛球一样来回往返。”
“你和医生说过这些么？”
“他只是尝试将罅隙填满，他以为他温暖的言辞白水以及友好的握手就能够填满这些真空。算了吧。”吉恩停顿。“我的状况越来越糟了，是不是？我想是的。今早我醒来的时候就在想。我变糟了。还是好了？”他再次停顿，与凯杰的眼睛汇聚。“你在么？在么？你能证明你现在就在我面前么？”
凯杰用手掌狠劲拍了吉恩的胳膊一下。
“好了。”吉恩稍稍放松，搓搓胳膊。“你曾经在这儿。一瞬间的几分之一。拍我胳膊的那一瞬间你存在。但是我怀疑你现在是否仍然存在。”
“再见吧。”凯杰说着走开。摇头叹气便去找医生了。
无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