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2
上帝寻求志同道合的人，求索仁爱；魔鬼则梭巡奴隶，勒令服从。——泰戈尔《流萤集》。二五。
亮光在隧道的尽出，他们把灯给熄灭了，是不是魔鬼来找我了？上帝上帝，你又为什么要恶作剧？
难道只有在风雨后才有彩虹？难道只有灾难后才有重生？难道只有磨练后才有成功？
上帝你又为什么一句话都不回答我？
灾难尾随温暖来临。
老秃顶巡视一周，看大家都写完了自己的答案，便高声宣布一句让众人都想扁他的话：“开始划去你重要的东西。”
哼。我不满地在心里抱怨道，既然早知道让我们划去这些重要的东西，那何必让我们写呢。蚀晓或许是看到了我一脸不爽的表情，发笑着告诉我说：“晴天。这只是个用来测试到底什么才是你最重要的东西的游戏。”我的目光朝这蚀晓的话语望去，蚀晓却望着惨白的天花板，“毕淑敏或许也是通过这个测试，才真正弄懂，笔，才是她的一切吧。”蚀晓仰着头，眼睛里是一片大雾，怎么也看不清楚她的心思。“那我的一切又是什么呢……”蚀晓的声音变得微小，我看见她轻轻地皱了皱眉。
我转回头，因为我看不下蚀晓的表情。脆弱，无助，却又带着戒备，冰冷。这，是多么的糟糕。
“开始划去第一个。”老秃顶下令，如同掌管人世生老病死的上帝。
我看了看我的纸：妈妈。自己。蚀晓。夜阳。流年。没有一个人是多余的，他们的的确确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我的一切。
我想看看蚀晓会划去谁，因为我知道，这个时候的她和我一样难以决策。我看了一眼她，可她的目光却仍属于天花板。
我叹息了一声，决定了。
一道铅印，一声对于我来说相当刺耳的声音。我划掉了蚀晓。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潜意识觉得，蚀晓太过易碎，她这样的天使不应该坠落凡间，她只属于天堂。她干净的笑容只属于上帝，而不是献给这灯红酒绿的凡人。
心底。默默有一种想保护她的冲动。
瞟了一眼蚀晓，她正战战兢兢地拿着铅笔，额头上冒了些汗珠，有些紧张的样子。很容易看出，她的失措。
终于，蚀晓还是落了笔。那一刹那，眉毛便舒展开来，一颗心稍稍平定了。
我迅速地偷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她划去了自己，或许也可以说，为别人，奉献了自己。也为了自己的一切。
哼，这样比较起来，我是多么的自私啊。我自嘲地低头笑笑，心头有些莫名的沉重。
可灾难并不仁慈。
老秃顶绕着全班同学的桌子走了一周后，蹲着鸭子步，又下了命令。这个时候，我敢打赌班上有十分之九的人想把他踹死。（其他九分之一早已被他气死）秃顶老兄说：“下面划去第二件你重要的东西。”
第二样？我埋下头看我的白纸。那道铅印显得那么刺眼。我还剩下：妈妈，自己，夜阳，流年。我的一切，已经开始坍塌，那么，继续划还有些什么意义。我低沉地看着自己的字迹。无所谓了，不是吗。
既然夜阳已经去世了，那么，这一次，我就划去他。我将脸埋进手掌，现在自己的表情，肯定很为可怕。解脱？哪里才找得到这种东西？我有些想要发笑的举动。这测试，根本就是个陷阱吧，让人越陷越深，最后埋葬在悲痛之中，难以逃离。难道，我们最终的目的地真的只有坟墓么。
又是一个铅印，代替了我重要东西的存在。
我划掉夜阳。
泰戈尔说过，节奏还不合拍，歌词还没配妥，我心里只有渴望的痛苦。
解脱。这便是我现在的理念和渴望。
可真的要知道，凡事不一定都顺心，渴望本身就是一种痛苦。
老秃顶宣布要划去第三个的时候，已经有人开始哭了。先是小声地抽泣，接着大声地哭号。蚀晓这次也没有例外。她的眼泪，在我看来是格外的刺眼。
真的，这么做，是一种残忍。也是对精神的蹂躏。
我举起笔，有如抬起重杆，划掉下一个，我完全就有可能哭。因为他们每一个，每一个都是我的一部分，失去这一部分，我的世界便会变得残缺。那么，最终找到的结果又有什么用？
伴着轻笑，斟酌半刻，我划去了流年。
流年的样子在我记忆中开始有些模糊，自从她决定离开的那一刻起，她的影子便开始泛白。
不过，她仍是我梦中的白衣少女，她和蚀晓，和夜阳一样，只属于天堂，只属于那个纯洁无瑕的伊甸园。薰衣草的花田，才是她的归宿。
鼻子有点发酸。
是感冒吧，尽管心里明白真相，我还是自欺欺人地蒙骗了自己。
白纸根本就承受不了它上面的印记，想想都觉得可笑，既然这么草率地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交给了一张普普通通的白纸。所以这纸的命运，也就只剩下被铅印戳破的份了。
我觉得世界一下子变黑了。有人恶作剧地把太阳熄灭了。黑暗中只剩下两个人，我和妈妈。
我摸着黑找到妈妈，妈妈挽着我的手臂，熟悉的温暖使我觉得安心。
我突然看见上帝在取笑我们，他双手捧着光明向我们下令，只能存活一个。
我看着妈妈，妈妈也看着我。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我想到同归于尽。
许久的沉默。
最终，妈妈发了话，“我死，你替我好好活着。”我点头，“好。”
像是汽车终于驶过了隧道，我看到了光明，看到光明的那一刹那，我让妈妈的名字负上了铅印。
对不起，妈妈。我深深将脸埋进手掌。我不能让你活着，也是在替你着想，因为我知道。看见我死去的你，一定会比自己死去，更为难过。
白天是近在眼前了，那时你的负担将变成礼物，你受的苦将照亮你的路。
像是突然觉醒，一切过去之后，白纸上只剩下了自己的名字。或许真的只有大难之后，更加重要的东西才得以显现 。
我最重要的东西便是我的生命。为了别人，也为了自己，我得好好活着。
无论结果是多么可悲，无论结局是多么难过，至少这个过程，从现在开始，我会好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