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这日早起,因看天色甚好,我便来了兴致欲往太后处请安。
漱洗后,从橱子里拣了条藕合缠枝纹绸纺纱裙,衬一领鹅黄菱纹绣玉兰妆缎容袍,绾了个高高的髻儿,斜插一支白玉攒珠钗,唤过两个丫头正欲出门,忽见菁姐姐与子鹿正往了我这边来。
我正想说什么,但菁姐姐忽然拉着我的手从上到下细细的注视着我。
“天底下再找不出你这样的人物了!”她的眼神里充满惊艳。
子鹿也走了过来,笑道:
“这是要去哪儿啊?”
“身子好了,也该去太后那请安了。”
子鹿微微一笑。
身边的菁姐姐一听,忙道:
“哎,那也得先用过早膳再去。”
我早已习惯她的性子,对我的衣食起居谨慎微细,尽心尽力。反正是拗不过她,只乖乖的顺从罢了。
我点点头,立刻就有宫女呈上食盘器皿。
几样小点,摆在桌上。我定眼看去,一碟茯苓薏米白玉糕,一碗雪莲紫苏红药粥,还有一盅荔枝芙蓉羹。俱是装在五彩琉璃盏内,愈发的精巧雅致,勾人食欲。
我不由得转过头来,问道:
“菁姐姐,这些可都是你做的?”
“是。”她微笑着点点头。
“菁姐姐这一双巧手真是天上少有,地下无双。”
“你喜欢是再好不过的,我以后天天做与你吃。”
看她笑得很是欢欣,我方才拿起筷子来,夹了一块糕,细细品尝,果然清香恬适,齿颊留香。
吃罢,这才起身往太后处去。
行到上宁宫,正欲使宫女通报,忽有一小太监上前禀复:原来太后今日斋戒,此刻正在沐浴。
我本来亦不太想见太后,听得如此,正好寻做借口,吩咐宫女向太后告知我来过后,便转身告辞了。
我行走在从上宁宫出来的小径上,还不想回宫去,便随处散走。不知不觉走到了御花园,名曰:惇清园。园内花树交错,山石峥嵘,又有水榭亭台等不计其数,整座园子精巧幽静,清丽别致,与这宫内其他的建筑不同。
我自游景赏玩,兴致盎然。一瞥忽见一处角落,坐落数座嶙峋嶂石,一带薜荔藤萝倾泻而下,又缠绕着蘼芜玫瑰等香花仙草,芬芳馥郁,我不由得走近去赏看,拈了一朵花儿在手内玩弄。
正出神之际,忽听得山石之后传出窸窸窣窣之声。还没等我回过神来,一丛灌木被拨开,里面忽然钻出一团绒绒的东西,我惊得丢下了手中的花,紧张地向后退去。旁边的宫女立刻颤颤巍巍的挡在了我身前。
那团东西忽然奋力抖了抖身上的花叶,我定睛看去,居然是一只狗!
这是一只浑身雪白的狗,毛发蓬松,体型健硕,足有我半个人那么高,细看时,竟像是一只藏獒。
它直挺挺地站在花草丛里看着我,头上身上还有许多草叶。它看我的眼神似乎很友好,并不像藏獒那么凶猛。
我一向喜欢狗,尤其喜欢猛犬。眼前的这只狗在我看来如世间尤物,忽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喜爱。
也没顾虑它会不会咬人,便忍不住上前去摸摸它的头。没想到它不但没反抗,反而很高兴的样子,伸出湿润的舌头来舔着我的手,心内一阵欢喜。
我拿一枝花逗着它,它受不了花香,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它不甘被调戏,也站起来和我玩,我便笑着躲避它的追赶……旁边的宫女面面相觑。
正玩笑间,忽然听到身后有声音在喊:
“子狐……子狐……”
这是在叫我吗?可是宫里除了子鹿没人知道这个名字啊,再说这个声音也不像是子鹿。正纳闷间,忽见一位美丽的女子焦急地跑向我这里,还一边叫着:
“子狐,原来你在这里……”
难道真的是找我的?我于是开口道:
“你……找我吗?”
可还没等我说完,那女子忽然激动地飞身向前抱住了我身旁的那只狗,一边呢喃道:
“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
我此刻俨然是一头雾水,她为什么……把一只狗当成我?
我正胡思乱想,忽然听见那狗在她怀里很不情愿的哼声,它脸上也是很难受的样子。那女子连忙放开了手,温柔地对它说:
“子狐,我们该回去了。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我这时候才明白,原来这只狗叫子狐……
可是子狐似乎对这女子的好意不屑一顾,反而摇摇晃晃的走到了我身边。
女子站起了身来,我看去时,见她眉如远山,眼若水杏,面容姣好,只是此刻眼中笼着黯淡的神色。
她也望向了我,当她的眼神与我交汇的一刹那,我突然发现,她的眼神里,多了一点惭愧,一点愤怒,和一点不可思议……难道是我看错了么?
看我愣在那里,有机灵的宫女连忙上前耳语道:
“主子,这位是采荇夫人……”
我忙反应过来,上前行了礼:
“柳之苏见过采荇夫人。”
“妹妹请起。”她亲自上前来扶我,让我觉得她很和善。
她看着我,“你就是新进宫的柳寇仪?”
“是。”
她听后点点头,让我觉得有些疑惑。
她看了一眼正依偎在我身边的狐儿,叹了一口气,说道:
“看来子狐很喜欢你。”
我正好也对这只狗的来历存有疑惑,不如就此问个明白,便问:
“不知这子狐是……”
“它是皇上的爱宠,皇上出征,将它托付给本宫照料。”
她摸了摸子狐的头,可子狐立刻把头移开了。她叹了口气,“可子狐并不喜欢我。今天又逃了出来,到现在才找到”
她这副伤心的样子忽然让我很怜爱,我便安慰道:
“它终会明白姐姐的苦心。想它既是皇上的宠物,也该是有灵性的。”
她很感激地回头看着我,又像忽然想到了什么:
“好妹妹,子狐好像很喜欢你。”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
“是吗……”
“不如就由你来照顾子狐吧!”
听得此言,我心内想,她也照管不好的狗,我未必能胜任,到时若料理不好,可不是自己惹祸?于是便推搡道:
“这怎么行呢,这是皇上要姐姐照顾的,妹妹怎好接管……”
她忽然泪光闪闪,
“对不起,妹妹,姐姐不该逼你,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听她这么说,我亦有几分心软了,又看见子狐乖巧灵气,便忍不住答应了:
“那……好吧”
“真的?谢谢你了,好妹妹……”
反正我心中打定主意,若是这子狐难以教管,我仍送还给她便是。
如此,便把这一头叫做子狐的藏獒带回了静心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