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会儿车厢后部鸦雀无声,卡丽恩心不在焉地轻轻拍着苏埃伦安慰她,而她自己的思绪却远远地萦绕在三年前布伦特·塔尔顿陪她骑马走的林间小道上。她的眼睛放出兴奋的光彩。
“唉,”玫兰妮凄然说道,“少了那些棒小伙子,南方不知会像个什么样?要是他们还活着,南方又会是个什么样?他们的勇敢精神、坚强毅力以及聪明才智对我们还是有用的。斯佳丽,我们有儿子的都应当把孩子抚养长大,好让他们顶替那些死去的男人,成为和他们一样勇敢的人。”
“再也不会有他们那样的男人了,”卡丽恩轻声地说,“没人能取代他们。”
在回家途中余下的路程,她们谁也没再开口。
不久的一天,凯瑟琳·卡尔弗特在日落时分来到了塔拉庄园。骡子一瘸一拐,两耳招风,配着一副女式侧鞍,斯佳丽从没见过这么可怜的畜牲,而凯瑟琳本人也跟她的坐骑差不多。她身穿褪了色的花格布连衣裙,这式样从前只有女佣人才穿,遮阳软帽用一根细绳系在下巴颏下。她一直骑到门厅前,但并没从骡子上下来,正欣赏落日的斯佳丽和玫兰妮迎着她走下台阶。凯瑟琳的脸色和斯佳丽去她家那天凯德的脸色一样苍白,不仅苍白,而且还显得既紧张又脆弱,仿佛一开口这张脸就会裂成碎片似的。不过她的腰挺得笔直,跟她们点头打招呼时脑袋也昂得高高的。
斯佳丽突然想起,韦尔克斯家大宴宾客那天,她曾和凯瑟琳一起悄悄议论瑞特·巴特勒。那天,凯瑟琳穿着青色蝉翼纱衣,腰带上插着芬芳的玫瑰,黑丝绒便鞋穿在她纤细的脚上。此时直挺挺坐在骡子上的这个凯瑟琳·卡尔弗特,哪儿还有当年那个少女的半点影子?
“我就不下来了,谢谢,”她说,“我只是来告诉你们一声,我要结婚了。”
“你说什么?”
“跟谁结婚?”
“瑟琳,太好了!”
“什么时候呢?”
“明天,”凯瑟琳说得很快,语调有些异常,这让她们顿时收起了热情的笑容。“我明天就要嫁人了,婚礼在琼斯博罗举行——我不邀请你们大家参加了。”
她们默默玩味了一下这个消息,抬起头望着她,大惑不解。后来还是玫兰妮先开口。
“亲爱的,那个人我们认不认识?”
“认识,”凯瑟琳的回答极其简短,“就是希尔顿先生。”
“希尔顿先生?”
“对,希尔顿先生,就是我家的监工。”
斯佳丽连一声“哦!”都没说出来,但是凯瑟琳突然俯视着玫兰妮,用低沉而粗野的声音说:“兰妮,你要是哭出来,我可受不了。我会死的!”
玫兰妮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她踩在鞍镫上的那只穿着难看的自制皮鞋的脚,低头望着地。
“别拍我!我也受不了这个。”
玫兰妮垂下手,但仍没抬头。
“好了,我得走了。我只是来告诉你们一声。”那张苍白、脆弱的面具又套上了,她拉起了缰绳。
“凯德怎么样了?”斯佳丽问,她完全不知所措,只是随便找句话说说,想打破这难堪的沉默。
“他快死了,”凯瑟直截了当地说。她的语气中似乎毫无感情,“只要做得到,我一定会让他安安静静地去的,不用担心他死后没人照应我。是这样的:我继母要带着她的孩子搬到北方去,明天就动身。就是这么回事,我得走了。”
玫兰妮这才抬起头来与凯瑟琳严峻的目光相对。玫兰妮睫毛上颤动着晶莹的泪珠,眼里流露出理解的神情。在斯佳丽和玫兰妮面前,凯瑟琳扭曲着嘴唇苦笑了一下,就像一个咬紧牙关不哭以示勇敢的孩子。这一切把斯佳丽搞得糊里糊涂的,她直到现在还无法理解凯瑟琳·卡尔弗特要嫁给一个监工是怎么回事。要知道,凯瑟琳是一位富有庄园主的千金小姐,县里的姑娘除斯佳丽外,她是拥有最多追求者的人。
凯瑟琳弯下腰来,玫兰妮踮起脚跟。她们互相吻别。然后凯瑟琳使劲一抖缰绳,那头衰老的骡子便起步走了。
玫兰妮目送着她,眼泪顺着面颊潸然而下。斯佳丽瞠目结舌,还在那儿愣着。
“兰妮,她是不是疯了?你知道她不可能对那个人产生爱情的。”
“产生爱情?哦,斯佳丽,这样可怕的事根本不要提了!哦,可怜的凯瑟琳!可怜的凯德!”
“真是乱弹琴!”斯佳丽开始恼火了。玫兰妮好像总是比她更善于把握问题的实质,这真是可气。凯瑟琳的婚事在斯佳丽的心目中与其说是灾难,不如说是怪诞。不用说,嫁一个北方佬,一个穷光蛋,并没有什么太美妙的前景,但一个姑娘家总不能只身在一座庄园里过日子;她得有个丈夫帮她经营田产。
“兰妮,前些日子我不是说过吗!姑娘们没人可嫁了,但她们总得找个人嫁出去。”
“哦,她们并不是非嫁人不可啊!终身不嫁压根儿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佩蒂姑妈不就没嫁人吗!哦,我宁愿让凯瑟琳死!我知道凯德看见她死了还好受些。这是卡尔弗特家的末日。想想吧,她的——不,他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呢?哦,斯佳丽,快叫波克备马,你快骑马去追她,叫她来跟我们一块儿过!”
“老天啊!”斯佳丽失声惊呼道,看到玫兰妮自作主张当真准备让他人住到塔拉来,她不禁愕然。斯佳丽当然无意额外又多供一张嘴吃饭。她刚想说出这层意思,看到玫兰妮脸上万分懊丧的表情她又把话缩了回去。
“她不会来的,兰妮,”斯佳丽改变了策略,“你也知道她是不肯来的。她自尊心很强,她会把这看成施舍。”
“说得有理,说得有理!”玫兰妮心烦意乱,眼看着一小团红色的烟尘沿着大路远去。
“你在我家已经住了好几个月了,”斯佳丽看着她的小姑子,阴郁地想道,“你从来没想到过是在接受施舍。我估计你大概永远不会这么想。有些人经过了这场战争什么都没改变,你就是其中之一,你的想法和做法仍一如既往,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就像我家仍然是财主,吃喝不尽,东西多得不知怎么办才好,款待多少客人都不在话下。恐怕我这辈子都得把你一直养下去了。但我可不愿再养一个凯瑟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