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去年以前,苏埃伦这辈子每次步行从没超过一百码,因而斯佳丽给她出的这个主意对她没有半点吸引力。于是她就在家里唠唠叨叨,又哭又闹,动不动就说:“哦,要是妈妈还活着就好了!”听到这话,斯佳丽就给她一个已许下很久的耳光,出手之重竟掴得苏埃伦发出没命的尖叫而倒在了床上,闹得全家鸡犬不宁。这之后苏埃伦的牢骚话有所收敛,至少在斯佳丽跟前是这样。
斯佳丽说的要让马得到休息的话倒是不假,但这仅仅算是实际情况的一半。另外的一半是这样的:得知投降消息后的一个月内,她到县里各家旧友去作了一番拜访,看到了那些老朋友和老庄园的境况,她的勇气大大动摇了,虽然她嘴上不愿意承认。
方丹家多亏了萨丽驾车东奔西跑,日子过得比谁家都好,但这仅仅是与其他邻居的悲惨遭遇相比较的结果。方丹老太太在率领全家奋力救火保住宅院的那天心脏病发作后,始终没有完全康复。老方丹大夫被截去了一支胳膊,目前正在逐渐康复。亚力克和汤尼开始笨手笨脚地扶犁、锄地。斯佳丽去拜访时,他们隔着栅栏探过身跟斯佳丽握手,把她那辆东倒西歪的破车取笑了一番,然而他们的黑眼睛却透出隐隐的凄凉,因为他们也是在嘲笑自己。斯佳丽要买他们的玉米种籽,他们答应了她的要求,接着便谈起家常来。方丹家有十二只鸡、两头母牛、五头猪以及哥儿俩停战后带回来的一头骡子。最近死了一头猪,他们担心另外几头也快保不住了。这两位昔日的公子哥儿以前从没认真考虑过生活问题,再认真也不超过哪款领带最为时髦之类,现在听他们这么正儿八经地谈猪,斯佳丽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她的笑声中同样蕴含着几分辛酸。
含羞草庄园全都欢迎斯佳丽的来访,他们坚持把玉米种籽送给她而不是卖给她。当她把一张钞票放到桌上时,方丹家族的火暴性子一下子发作了,他们断然拒绝收钱。斯佳丽收下了玉米种,把一美元的钞票悄悄塞到了萨丽手中。萨丽跟八个月前斯佳丽回到塔拉庄园后不久见到的那个姑娘简直判若两人。那时的她虽然憔悴、忧伤,但身上却有一股活力。现在这股活力消失了,仿佛南军的战败使她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
“斯佳丽,”她一边紧攥那张钞票,一边低声说,“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我们到底为什么打仗?哦,可怜的乔!哦,我那苦命的孩子!”
“我不知道为什么打仗,我也不想知道,”斯佳丽说,“这个问题我根本不感兴趣。我从来就不感兴趣。战争是男人的事,与女人无关。现在我关心的只是棉花的收成。你把这一块钱拿去给小乔买件衣服。他实在是需要一件像样的衣服。虽然亚力克和汤尼那么客气,可我不想白拿你们的玉米。”
哥儿俩把她送到大车旁,并且扶她上了车,尽管衣衫褴褛,可照样风度翩翩,洋溢着那种豪放不羁的方丹式欢快热情,然而当斯佳丽驾车离开含羞草庄园时,他们的贫困景象仍历历在目,让她不寒而栗。那种勒紧裤带生活的苦日子她已经过腻了。要是能看到人家生活富裕,不必吃了上顿愁下顿的,那该是件多么愉快的事情啊!
凯德·卡尔弗特已回到了松花庄园他自己的家里,在以前幸福的日子里斯佳丽经常到这座古老的宅院来跳舞,现在她登上庭前的台阶,发现凯德的脸色显然将不久于人世。他靠在一张安乐椅里晒着太阳,腿上盖着一方大围巾,人也瘦得可怕,还不停地咳嗽,不过看见斯佳丽,他顿时笑逐颜开。他说只是有点小小的寒气窝在胸腔内,说时还勉强欠起身子来迎接客人。他说这都是因为睡觉时经常淋雨,很快就会好的,到时候他就要下地干活了,家里也可以多个帮手。
凯瑟琳·卡尔弗特闻声从屋里出来,隔着她兄弟的脑袋与斯佳丽交换了一下目光,斯佳丽从她的眼里看到了揪心的绝望。凯德自己也许不知道,但凯瑟琳心里明白。松花庄园看上去满目荒凉、杂草丛生,田间的松苗也已开始发芽,宅院内一派颓败荒废、杂乱无章的景象。凯瑟琳也很瘦,一举一动就像绷紧的弦。
姐弟二人和他们的北方佬继母以及四个异母小妹妹在这座冷冷清清、有着怪异回声的宅院里住着,此外还有北方佬监工希尔顿。斯佳丽向来讨厌这个希尔顿,就像不喜欢自己家里的监工乔纳斯·威尔克森一样,现在见他慢悠悠走上前来以平等的身份与自己打招呼,越发讨厌他了。过去,希尔顿身上也有威尔克森那种糅合着谄媚和傲慢的性格,但现在,卡尔弗特先生和赖福在战争中死了,凯德又病成这样,希尔顿便丢开了谄媚的一面。第二位卡尔弗特太太从来不懂得如何让黑奴尊敬她,所以更不必指望能得到一个白人监工的尊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