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后一种假象,即因错误拙劣的抽象而生的假象,则是错综复杂,牢不可拔。我们以“潮湿”一词为例来看它所表示的事物之间有多少一致之处。我们会发现,“潮湿”这个词语只是一个符号,人们松散混乱的应用它来表示许多没有恒常意义的活动。因为它可以指称一种容易散布于其他物体周围的东西;也可以指称本身不固定且不能凝结的东西;也可以指称一种易向各方流动的东西;也可以指称一种易于分散的东西;也可以指称一种易于集合的东西;也可以指称一种易于流动易于动作的东西;还可以指称一种易于粘附他物浸湿他物的东西;也还可以指称一种易于成为液体或本为固体而易于熔化的东西。当你在使用“潮湿”这个词的时候,如果你使用这一个意义,那么火焰可以说是潮湿的;但如果你在另一个意义上使用它,那么空气则可以说是潮湿的;如果再换一种意义,则微尘可以说是潮湿的;如果再另换一个意义,则玻璃也可以说是潮湿的。由上,我们可以很容易看出,“潮湿”这个概念只是由水和普通液体抽象而得,而并没有经过适当的验证。
不过,文字上的曲解和错误是分不同程度的。谬误最少的一类是那些实物的名称,尤其是最底下的,演绎得很好的那类名称(如“白垩”和“泥”的概念是妥当的,“土地”这一概念是不妥当的);谬误较多的一类是表示动作的名称,如“生成”、“堕落”、“改变”等等;谬误最多的是关于属性的名称(感官的直接对象除外),如“重”、“轻”、“稀”、“浓”等等。不过,在所有这些情形之中,因为人类感官所接触事物的丰富程度不同,与此相应,各种概念也就必然有优劣之分。
六十一
剧场假象并不是固有的,也不是隐秘地潜入在理解力之中,而是由各种哲学体系的伪说和乖谬的论证规则而公然灌注人心。在这种情形之下,若企图与之进行辩驳,那就会和我以前所说过的话互相矛盾。因为我们既然在原则上和论证上都无一致之处,那么当然也就没有辩论的余地。就不损害先贤的尊严而言,这样也很好。因为这样他们就决不会受到贬抑,我和他们所争执的问题只是研究方法和途径的问题。常言道,在正确的道路上行走的瘸子能超过岔路上的善跑的人。不但如此,而且如果一个人走上了岔路,那么他越是活跃,越是敏捷,就会迷失得越远。
但是,我所提出的关于科学发现的途径和方法并不依靠聪明才智,而是把一切智慧和理解力都置于平等的地位。这就如同要画一条直线或一个圆形,如果只是用自己的手来画,那就有赖于手的稳定和熟练,但如果我们借助于直尺和圆规,那么手的稳定和熟练就没有多大关系或根本就不依赖于它了。关于我的计划,情形也恰好就是这样。不过,针对某种特定对象的驳斥虽属无益,但对这些哲学体系的宗派和系列我却必须要有所论述;我还必须论述足以指明这些系统是不健全的某些外在的表现;最后我还必须论述人们之所以立论失当,之所以产生这样普遍一致而持久的错误的原因。这样,我们便可以较容易地接近真理,人类理解力也就可以由此而洗涤自身,驱除假象。
六十二
剧场假象,或学说体系的谬论很多,而且还可以或将要更多。因为有史以来,如果人心不是忙于宗教和神学,而且如果不是政府(尤其是专制政府)一向反对各种异端新说,甚至于仅限于思考也加以反对,以致从事创新的人有生命财产的危险,不仅得不到报酬,而且还会招致世人的鄙弃和妒忌。如果不是这样,那么我们无疑早就已经产生出了许多其他哲学宗派,有如各种各样的学说、宗派盛行一时的古希腊一样。在天体现象方面,人们既然能够形成许多假设,同样(并且更甚)在哲学现象方面人们当然也就会建立起各种各样的教条。在这个哲学剧场中,你会看到与你在诗人剧场中所见到的一样的情形,为演出而编制的故事比历史上的真实故事要更紧凑,更精美,更动人。
一般说来,人们在为哲学取材时,不是在少数事物中取得过多,就是在多数事物中取得过少。因此,无论从哪一方面说,哲学都是建立在一个过于狭隘的实验基础和自然史基础之上,而且以极少的事例为权威依据而作出判断。唯理派哲学家们只是从经验中随便攫取一些普通的事例,对之既不进行适当的核实,也不进行认真的考察和衡量,就把其他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个人智慧的玄思冥想。
还有另外一类哲学家,他们在辛勤仔细地做了少数实验之后,便由此而勇往直前,冒失地进行推导演绎,建立起各种体系,而且还削足适履,强使其他一些别的事实都适应于这些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