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或，小鸟轻轻鸣叫两三声，声声悠扬舒缓，悠声将尽时却又尖尖一声长啼，随后忽然停下小憩片刻。有的时候，小鸟急若流星扑腾一阵，一边啁啾不停，或像呻吟长叹，或像悲鸣呼号，犹如疯狂的恋歌，随即声声穿云裂石，气势昂昂。

然而，小鸟听得底下一声长叹，啼唱骤然停止。这叹息又深又长，简直像是灵魂的诀别，又过了一会儿，长叹变成了呜咽。

他们双双从绿茵床走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在他们看来蓝天似乎变得晦暗幽冥，而放眼望那太阳，金灿灿的阳光恍惚已经熄灭，只觉得万籁俱寂，落寞萧飒。两人一前一后匆匆行走，相互不说一句话，也不彼此碰一下，似乎已经变成不共戴天之仇敌，仿佛身躯与身躯之间升起一股厌恶之感，心灵与心灵之间升起一股怨恨。

亨丽埃特时不时地高喊一声：“妈妈！”

旁边荆棘丛中像有什么动静，亨利觉得似乎看见一条白色衬裙正匆匆拉下遮一只胖乎乎的小腿，接着胖太太钻了出来。也许是同旁边那一位靠得太近的缘故，这时她神色略显慌乱，脸涨得通红，两眼闪闪发亮，胸脯起伏不止。旁边那人一定大开眼界，因为他那不由自主眉开眼笑的容貌仍然依稀可见。

迪富尔太太亲热地挽起他的胳膊，大家向小艇走去。亨利走在前面，姑娘紧挨着他，他却一直默默不语，突然觉得身后像是有人在悄悄亲吻。

他们终于回到贝宗。

迪富尔先生酒醒了，正焦急地等他们回来。那黄头发小伙子趁还没有离开小客店，赶紧又吃了点东西。马车已经套好，就在院子里等着，老祖母已经上车坐好，满脸不高兴，巴黎郊区一到夜里就不太平，她真怕走到野外天就黑了。

大家握手告别，迪富尔一家终于上路走了。“再见！”两位桨手一齐喊道，回答他们的却是一声叹息和一滴泪花。

两个月后亨利路过马蒂尔街，看到一家店门前的招牌上写：“迪富尔五金店”，于是他走了进去。

圆滚滚的胖太太正趴在柜台上，他们立刻认出来了，一番寒暄后，亨利就打听起来：“亨丽小姐一直很好吧？”

“很好，谢谢，她结婚了。”

“啊！”

亨利百感交集，接着又问：

“呃，嫁给谁？”

“就是陪我们一起去玩的那个小伙子，您认识的，店现在由他接手掌管了。”

“噢！太好了。”

他怏怏走开，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缘故，迪富尔太太一声把他喊了回来。

“您的朋友怎么样？”她羞答答地问。

“他很好。”

“代我们向他问好，好吗？请您告诉他，什么时候路过这儿，顺便来看看我们……”

说到这儿她的脸一下涨得通红，接着她又说：“您就对他说，我见到他一定很高兴。”

“我会说的，告辞了。”

“不……应该说回头见。”

亨利总忘不了那场艳遇，第二年的一个星期天，天也是非常热，艳遇的情景忽地在他眼前浮现，一切都是那么真切，又是那么撩人，他独自一人又一次来到他们当初的那间“密室”。

一进去他就惊得目瞪口呆，她正在草地上坐着，神情凄怆忧戚，她丈夫，就是那个黄头发小伙子，在她身边躺着，身上还是没有穿外套，像个粗人似的蒙头大睡。

她一看到是亨利，脸刷地一下变白，亨利觉得她都快要晕倒了。后来两人随便交谈了起来，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什么事似的。

可是，亨利说起他非常喜欢这地方，星期天常常过来休息，一边回想往事，她听到这儿便瞪大双眼久久盯着他。

“每天晚上我都会想起这地方。”她说道。

“走吧，亲爱的，”她丈夫打着哈欠说，“我想我们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