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林人

晚饭吃完以后，大家就讲打猎的种种奇遇和意外。

博尼法斯先生是我们都认识的一位老朋友，他酷爱打猎，喜好喝酒，人长得敦实健壮，性格爽朗，风趣幽默，而且通情达理，既能反唇相讥，又不咄咄逼人，说起话来总是那么逗，让人笑破肚皮，但他从来不讲悲伤熬心的事，这时他突然说道：

“打猎的故事，我倒知道一个，不过确切地说，这是一个鲜为人知的打猎悲剧，同各位所知道的故事风马牛不相及，所以我从不讲这事，怕没有人爱听。

“这故事可不开心，诸位听明白我的意思没有？我的意思说，这故事不具有那种让人百感丛生，赞叹不已，或者让人痛快淋漓的雅兴。

“好吧，我现在开始讲。

“那一年我大约35岁的样子，我像疯了似的总在打猎。

“当时我在朱米埃热附近有一块地产，地方非常偏僻，四周全是森林，是追捕兔子的好地方。一年内我都要去那儿独自呆上四五天，那里住的地方有限，我不可能带朋友一起去。

“我安排一个人留那儿看守林子，这是个退役宪兵，为人正直，火暴脾气，执行命令一丝不苟，对那些偷猎的人心狠手辣，而且无所畏惧。他远离村庄，一个人在那儿住一幢小屋，更确切地说住一幢简陋的小破屋。小屋楼下一共两间屋子，一间作厨房，一间放吃的东西。楼上两间当卧室用，其中一间只能算小格子，大小只够放下一张床，一只柜子和一把椅子，这是留给我专用的。

“护林人卡瓦利耶老爹住另外一间，我的意思是说，就他自己住这屋子，刚才这话没有说清楚。他还带一个侄子在身边，是个15岁的小泼皮，替他到3公里外的村子去买食物等生活必须的东西，也帮老人做点日常生活中的杂事。

“这小泼皮是个瘦高条，有点驼背，头发又黄又细，简直像褪毛母鸡身上的小绒毛，而且这头发稀得有点像秃顶。另外他长了一双大脚，两只手也大，就像巨人的手。

“他有点斜视，从来不正眼看人。说他是人，我看他更像是野兽中那些发出恶臭的狐、獾之类的东西。这小痞子简直就是一只黄鼠狼，要不就是狐狸。

“上楼上两间房间的楼梯顶上有一小块空当，他就在这空当里睡。

“但是有那么几天我在这小楼住——我把这小破屋叫小楼，马里于斯这小泼皮就把他睡的地方让给埃科舍维尔来的老妇人住，老妇人叫塞莱斯特，过来专门给我做饭，因为光吃卡瓦利耶那些炖土豆是远远不够的。

“想必各位对这几个人物以及环境已经清楚了，现在来说我这段奇遇。

“事情发生在1854年10月15日——这日子我记得清清楚楚，永远忘不了。

“我一路骑马从鲁昂出发，后面跟着我那一条狗，它叫博克，是普瓦图种大猎犬，长得前胸宽大，鼻子很灵，在荆棘丛里寻找野兽的时候一点不比蓬托德梅尔种的猎犬差。

“我把旅行包放在身后的马背上，猎枪斜挎在肩上自己背着。这一天天气很冷，寒风紧吹，凄凉悲怆，天上乌云密布。

“从康特勒山坡往上爬的时候，我眺望塞纳河河谷，大河逶迤曲折流向遥远的天际。左边的鲁昂城中钟楼林立，高插云霄，朝右边放眼望去，只见幽幽山坡，一片林海。接着我策马钻进鲁马尔森林，时而慢步，时而疾驰，临近傍晚5点钟的时候赶到小楼，卡瓦利耶老爹和塞莱斯特正等着我。

“10年来我总是在一年的这个时候，总是这样来到这儿，迎接我的总是那么几个人，招呼我的也总是那么几句话。

“‘您好，我家先生，身体还好吧？’

“卡瓦利耶没有怎么变，时光荏苒，他却像一棵老树总是那模样。可是塞莱斯特见老，特别这4年来变得都认不出来了。

“她几乎完全佝偻了，虽然还很有精神，但走起路来整个上身都往前倾，同下面两条腿几乎都成了直角。

“老妇人忠心耿耿，一见到我总是非常激动，见到我以及送我走的时候，她都会说上这么一句：

“‘可得想着，说不定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家先生。’

“同我告别的时候，这位年迈的女佣人总是愁眉苦脸，心事重重，她看到自己死就是眼前的事了，想躲也躲不过去，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每年见到她这模样我心里总不是滋味。

“我从马背上跳下，同卡瓦利耶握手，他接着把马牵到当马厩用的一间小屋，这时我在前面，塞莱斯特在后面跟着，我们一前一后进了也当餐厅用的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