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斯洛,就是后来做了普利茅斯殖民地总督的那位,带了一位同伴,赤脚穿过森林,到马萨索伊特(马萨索伊特(Massassoit, 1580-1661): 北美万帕诺亚格印第安人首领,各部落的大酋长。1621年,白人移民乘“五月花”号驶抵普利茅斯后,他与移民订立和平协议,彼此友善相处,直到他去世。)的棚屋去做礼节性的拜访,他们到时又累又饿,受到了酋长的热情款待,但是那天却只字未提吃。夜幕降临时,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他将我们安置在他和夫人的床上,他们在一头,我们在另一头;所谓床只是一块木板,离地有一英尺,上面铺了一张席子。由于地方太小,他的两个手下挤在我们身边;我们的旅途已经够累了,而这个房间让我们更累。”第二天1点钟,马萨索伊特“拿来了两条他捉的鱼”,有三条鲤鱼那么大;“他们将这两条鱼放在水里煮,至少有40个人在等着分而食之。大多数人吃的就是这些。我们一天两夜吃的就是这一顿饭;要不是我们有个人买了一只鹧鸪,我们这一路就要绝食了。”他们饥肠辘辘,缺乏睡眠,生怕野蛮人的野蛮歌曲会使他们头晕(因为野蛮人就是这样唱着入睡的),于是他们趁着还有力气,动身出发,好赶回家。说到住处,他们受到的招待确实不好,但是他们所说的不便,实际上已是最好的礼遇;至于吃饭,我看印第安人已经尽心尽力了,他们自己也是一点儿吃的都没有。他们真聪明,知道道歉代替不了食品,于是勒紧裤带,对此只字不提。后来温斯洛又去访问了一次,由于那次是一个丰收季节,因而这方面没有什么匮乏。
几乎哪儿都少不了人。我的一生各个时期中,惟有林中这段日子,宾客最多;我是说我有一些客人。我在林中接待了几个朋友,那儿的环境比哪儿都好。但是难得有人为小事来见我。在这方面,我和城镇之间相隔的这段距离,就把宾客给筛选了出来。我深深地退隐到孤独的大海之中,虽然也有不少社交河流源源流入,但是就我的需求而言,只有那些最优秀的人物才沉淀在我的周围。此外,别的大陆上还有许多未开发、未开化的地方,其种种迹象也源源随风飘来。
今早,除了真正的荷马式人物或帕夫拉格尼亚(帕夫拉格尼亚是古希腊的一个边区村落,位于黑海之滨,小亚西亚北部。)式人物,还会有谁来拜访我?——他的名字和他的为人颇为相称,充满了诗意,可惜我无法在此写下来。他是一个加拿大人,一位樵夫和标桩制作者,一天能在标桩上刻150个洞,他的狗捉了一只土拨鼠,于是他便用来做他最后的晚餐。他也曾听说过荷马,尽管好几个雨季以来,或许他连一本书都没读完,但是,“要不是因为有了书,下雨天简直就不知道干什么”。远处,在他本地的教区内,一位懂希腊文的牧师曾经教他读过《圣经》里的诗篇;而现在则要我给他翻译了,他一手拿着书,翻到了阿喀琉斯在责备满面愁容的普特洛克勒斯,——“普特洛克勒斯,你为什么泪流满面,像个小姑娘似的?”——
你是否听到了来自帕提亚的消息?
他们说阿克托的儿子麦诺提奥还活着,
爱考士的儿子珀琉士(珀琉士:色萨利地方密尔弥冬人的国王,阿喀琉斯之父。)也还活在密尔弥冬人中间,
两人无论谁死了,我们都会悲伤万分。
他说,“这诗不错”。他的腋下夹着一大 白色橡树皮,是他这个星期天的早上拣来,准备给病人用的。“我想今天做这种事是没什么坏处的。”他说。在他的眼里,荷马是个大作家,虽然荷马的书里写了些什么,他并不知道。很难找到一个比他更单纯,更自然的人了。由于邪恶与疾病,这个世界的道德色彩显得灰暗、阴郁,但在他的身上,这些似乎一点都不存在。他大约28岁了,12年前,他离开了加拿大和他父亲的家,来到美国工作,想赚点钱,最终买座房子,也许是在他的家乡。他是用最粗的模子铸出来的;他身材矮胖,为人呆板,但举止颇为优雅,一只粗脖子晒得黑黝黝的,一头浓密的黑头发,一双昏昏欲睡的蓝眼睛,没有神气,不过偶尔也会流露出富有表情的光芒。他头戴一顶灰布帽,身穿一件泛黄的羊毛厚大衣,脚穿一双长筒牛皮靴。他很能吃肉,通常要走好几里路,从我门口经过,用一只铁桶,把饭带到工地,因为他要砍一个夏天的树;他带的都是冷肉,通常是土拨鼠肉,他的腰带上用绳子吊着一只粗陶瓶子,里面装着咖啡,有时他还让我喝一口。他早早地起了床,穿过我的豆田,向工地走去,不过那副样子不紧不慢,无忧无虑,像北方佬那样。他不想伤害自己,如果赚得只够吃的,他也不在乎。他常常会把饭菜丢在丛林里,因为他的狗途中逮了一只土拨鼠,他要走一英里半的路,回去把这只土拨鼠收拾一下,放在他住的地窖里,他会先考虑半个钟头,看看是否要把它安全地沉入湖内,直到夜幕降临,——他就喜欢为这种事耗时费神。早上,他会一边走,一边说:“这些鸽子飞得多么密啊!如果我的行当不是每天工作,那么我就可以去打猎,这样我就可以得到我所要的各种肉食,——什么鸽子啦、土拨鼠啦、兔子啦、鹧鸪啦——天啦!一个星期的需求,我一天就可以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