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请不要听他胡说。”他装出惊慌的模样,“你会注意到,美谛小姐,他佩带着一把‘剑’,哇塞——这对于——船上的官员可算稀奇。凡.伟登老板真是活宝,可有时——怎么说呢,唉,很尚武,须得严肃对待。平常,他理性、公正,今天正是这样的日子,他不会抵赖,就在昨天——一个非常时┢凇—他还威胁要我的命。”
怒气在我胸中剧烈膨胀,所有目光飞到我的脸上来。我的眼喷出怒火。
“你瞧,在你面前,他也快要雷霆万钧了。总之,他不习惯跟女士在一起。我和他同行,很冒险,我得武装到了牙齿才敢啊。”
他哀伤地摇头晃脑,咕咕哝哝地说,“太可怕了,太可怕了。”猎手们猛然狂笑。
各种各样的“兽”吼、“兽”笑,在舱房里轰来滚去——一群快活的原始兽类,望着这个来自天外的仙女,反差如此强烈,我才明白自己也是其中一匹野兽。我懂这些人,清楚他们怎么想,我已化为其中的一个,猎海豹,吃海豹,想海豹。粗服,野脸,狂笑,还有摇晃的板壁和闪动的风灯,太习惯了。
往面包上涂黄油时,我的目光偶然落到了自己的手上。它破烂,发炎,肿胀,黑油油的。我感受到了脖子上那大丛大丛的、毛乎乎的胡子;我清楚自己的外衣捉襟见肘;贴身蓝衬衫虽质地优良,但挨近喉咙的那粒纽扣早已不知去向。海狼所说的剑(匕首)插在鞘里,挂在腰间。它得在那儿,这很帅、很爽——有多帅、多爽,我没想过。现在用她的眼睛一看,才明白了,这一切,在她眼里有多么蛮荒。
她听出了海狼的嘲弄,又爱怜地瞥了我一眼,但那一眼里也有迷惑,而他的话竟然是嘲弄,这更让她对前景茫然。
“说不定我可由路过的船带走。”她建议。
“除了猎海豹的船,这儿不会有别的船。”海狼回答。
“我没有衣服换,什么都没有。”她提出反对,“你好像不明白,我并非男人,不习惯‘浪荡’的生活。你和你的人好像乐此不疲。”
“适者生存啊。”他说,“我提供布、针和线,自己动手,可以丰衣足食,希望不会太难。”
她嘟起嘴,脸上泛着苦笑,好像表明她不会做衣服。我明白,她心中惶乱,却硬顶着。
“我估计你跟那位凡.伟登老板一样,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自己动手是不会脱臼的。顺便问一句,你以什么为生?”
她瞪圆两眼,望着他。
“我并无触犯之意,人都要吃饭,就得有吃饭的资格。这帮人为了生活而猎海豹;同样,我也得驾驶三桅船;而凡.伟登老板,起码现在在给我打下手,求得食物。那么,你是干什么的?”
她耸了耸肩。
“你自己养活自己吗?还是靠别人养活?”
“我恐怕这一生都得靠别人养着了。”她一下笑容灿烂,但我看得出她正飞快地琢磨他盘问的真意。她望着海狼闪烁的色眼,顿时明白过来,恐怖在她眼里出现了,扩大着。
“我想有人给你铺床?”
“我自己铺。”她回答。
“一直这样?”
她嘲弄地摇摇头。
“在美国对不劳而获的穷人是怎么干的,你知道吗?”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她解释,“对‘不好活动’的穷人,他们怎么干?”
“扔进牢底,罪名是不劳而食,定为游荡罪。我要是那位总在纠缠对与错的凡.伟登老板,我便要问:你既然不能生活自理,你有何权利活着?”
“可你不是凡.伟登老板,我可以不回答你的问题,对吗?”
她眼里饱含恐惧,但脸却对他绽出灿烂的笑,那酸楚之感真叫我扎心。我必须插进嘴,把话柄引开。
“你曾靠自己的劳动赚到过一块钱吗?”他问,他对她的回答似乎早已掌握,口气带着报复的快意。
“赚到过的。”她珠圆玉润地吐出一个又一个字,海狼好像矮了一截,我差点笑出声来,“我记得有一回爸爸给了我一块钱——那时我还是个小女孩,因为我坚持了五分钟,一声不发。”
他不以为意地笑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说道,“你总不会要求一个九岁的女孩自食其力吧?”
“不过现在,”她顿了顿,说,“我一年大约可赚一千八百元。”
盯着盘子的眼球全转向她的脸。年进账一千八百元的女人值得好好瞧瞧。海狼毫不掩饰佩服之心。
“年薪还是计件?”他问。
“计件。”她一口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