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冉阿让/第三卷 身陷泥泞,但活力十足/十二 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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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为这祖孙俩担起心来。他离开马吕斯,走向吉诺曼先生,搀扶着他。外祖父转过身来,睁大了充血的眼睛望着医生,镇静地说:

“谢谢您,先生,我支持得住,我是一个男子汉,路易十六的死我也见过了,我能挺住。我感到害怕的是你们的报纸。它把一切都弄得乱七八糟。你们有你们的拙劣作家,有能说会道、能言善辩的人,有律师,有演说家,有法庭,有辩论,有进步,有光明,有人权,有出版自由,可结果呢?结果是什么呢?结果是,这样一个死孩子被送回了家!咳!马吕斯,我的马吕斯,惨哪!你被人杀了。你的尸体回来见了我!街垒!这伙强盗!医生啊医生,你住这区吧?是的,我知道你,我看见过,见你坐着车子从我的窗口过过。我告诉您,您别以为我在说气话。我也不是在对一个死人发怒。生死人的气是愚蠢的。马吕斯是我看着长大的。当时,我老了,可他还是个孩子,很小。他拖着他的小椅子、拿着小铲子,在杜伊勒里宫花园里玩耍,为了免得让看守人员责备,他在前面用小铲在地上挖洞,我就跟在后面用我的手杖填平。有一天,他喊:‘打倒路易十八!’然后,走了。这并非我的过错。他红润的脸蛋,金黄的头发。他的母亲早去世了。您是不是注意到了,所有的小孩都是金黄色的头发这一事实?什么原因?他父亲是卢瓦尔省一个强盗,然而,孩子本人是无辜的。我记得,他只有这么一点高的时候,”d“发音不准,声音既温柔又含糊,像只小雀。有一次,在法尔内斯的《赫拉克勒斯》像前,许多人将他围住,发出赞叹声,喜欢他,夸奖他,他确实很漂亮!他的容貌就像画出来的。我对他大声喊叫,举起拐杖吓唬他,他知道这是逗他玩儿。清早,他来到我的寝室,我叱责他,我的感受是被阳光照暖了。对这样的孩子你有什么办法?他们抓你,缠你,不让你离开。的的确确,再没有比这孩子更叫人爱了。可现在,好,你们认为你们的拉斐德如何?你们的班加曼·贡斯当如何?你们的狄尔居尔·德·高塞勒如何?我的孩子被他们杀了!这是不行的。”

边说他边走近面色惨白、仍然一动不动的马吕斯。医生也跟了过来。外祖父又开始扭绞自己的手臂。老人那苍白的嘴唇无意识地颤动着,吐出一种像临终咽气那样难以听清的话:“咳!没良心的东西!啊!政治集团分子!哼!无赖汉!呸!9月虐杀王党者!”临终的人在轻声责备一个死去的人。

此时此刻,外祖父内心的积郁又像火山一样地爆发了,一长串的话语重又开始,但话音低沉微弱,像来自深渊的底处:

“管不了这么多啦,我也要死了。你们想想,全巴黎没有一个女人不乐意委身于这个家伙,可这个坏种不去寻欢作乐,不去尽情享受,却去打仗,像畜生一样去向机枪下送死!为了谁?为了什么?为了共和政府!不去旭米耶,不去那里跳舞。年轻人该去跳舞,可他偏偏不去!20年青春虚度。共和国,多中听的卑鄙谬论!可怜的母亲们,何苦哇,你们!生下这些漂亮的孩子干什么!这回完了,死了。大堂之下将会有两桩丧事。你被人弄成这般模样,为的就是博得拉马克将军的欢心!可这拉马克将军是个什么东西!他给了你什么?一介残暴的无知军人!一个胡说八道的人!你就为了他去拼命!这如何不叫人发疯!想想吧!才20岁!也不回回头,看看身后留下了什么!这下,可怜的老头子只好一个人死去了。死在你的角落里!一个孤僻鬼!这下,倒也好,说实在话,再好不过,正合吾愿,一死百了。我太老了,我已经100岁,我已10万岁。我早已有了死的权利。这下,成了。成了,好不痛快!何必还让他闻什么阿摩尼亚,弄这一大堆什么药?您白费力气,傻医生!算了吧,他已经死了,完完全全死了,你何必白费力气?这我明白,我自己也死了。他干起事来倒一往直前,从不半途而废!说实在的,目前,我们赶上了一个丑恶的时代。丑恶!丑恶!这是我对你们的观念,对你们的思想,对你们的制度,对你们的主子,对你们的权威,对你们的学者,对你们的无赖作家,对你们的乞丐哲学家,并对60年来所有使杜伊勒里宫的大群乌鸦四散惊飞的那些革命的看法。既然你毫无怜悯之心,这样去死,那我还有什么好为你伤心的,听见了没有,凶手!”

就在这时,马吕斯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昏睡后醒来,他的目光停在吉诺曼先生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马吕斯,”老人大叫起来,“马吕斯!我的小马吕斯!孩子!亲爱的儿子!你睁开眼了,你看到了我,活了回来,谢谢!”

说罢,他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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