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冉阿让/第三卷 身陷泥泞,但活力十足/三 被跟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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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被跟踪的人

对于巴黎的警察,我们应该公正。他们一向忠于职守。不管局势严重到何等程度,他们依旧镇静地尽到他们管理道路和监视坏人的责任。他们决不让某些人借暴动之机胡作非为,也决不因政府多难而对社会应尽之责有所疏忽。执行任务时,他们准确及时,不受干扰,不因暴动之事而分心。往日历次政治事变中,他们都是这样干的。现在,就有一个警察跟踪一个小偷。

这事是6月6日下午,在塞纳河右河滩残废军人院桥过去一点的地方发生的。

如今,那儿已经没有什么河滩了,这一带的面貌已大为改观。

当时,在这段河滩上,两个人一前一后,中间隔有一段距离,看样子,像是彼此互相注视着。其中的一个在躲另一个。躲着的走在前面。他设法远远地离开后面的人。后面跟着的那个则紧跟不舍。

他们离得远远的、无声地在下一局棋。两个人似乎都不匆忙行事。他们缓步而行,好像彼此都怕自己的步子过急过快会令对方的步子加快加紧似的。

后面的那个就像一个嘴馋的狗,在跟踪一个猎物。但这只狗又不显出有意这样做的样子。那猎物也是很狡猾的,它在提防着。

他们之间保持着猎狗追捕黄鼠狼所要求的那种距离。前面设法逃走的那个人个子小,瘦弱;后面追捕的那个人个子大,粗犷。人们一望便知,这样的两个人较量起来绝非势均力敌的对手。前面被追捕的人,自觉柔弱,想要脱逃,但神态甚是愤怒。如果能够看到他的眼睛,可以肯定,那目光里除了敌意,还有恐惧。

此时此刻,沙滩荒僻,不见一个行人,虽有几只驳船停泊在河面,但看不到船夫,更看不到装卸工人。

人们在河的对岸才能比较容易地看清这两个人。当你仔细进行观察,到一定距离能够看清他们的话,你便可以看到,前面那个衣服褴褛,毛发耸立,焦急不安,躲躲闪闪。他的身子似乎正在破罩衫下发抖。另外一个,即那个追捕者,一副典型公务人员的模样,一身制服,纽扣一直扣到下颏。

读者如果离他们更近些,可能会把他们认出来。

后面一个人为什么如此苦苦追赶?

是想使前面那个人的身子暖和一些吗?

一个穿着国家发的制服的人追捕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是想使那被追捕者也穿上国家统一发的服装。在这里,颜色,是问题的关键。蓝色是光荣色,红色是倒霉色。

紫红色是下等色。

第一个人想逃避的大概正是这种倒霉色和下等色。

为什么让另一个走在前面,不加逮捕?是不是想跟踪他,从而发现他去赴一个有意义的约会,或一个一群值得抓的人那样的所在,即在“放长线”?

这个推测可能完全是正确的,因为扣好制服纽扣的那人发现河沿上有一辆马车走过后,便打了一个手势,要马车跟过来。那车夫会意自己是在跟什么人打交道,于是,掉转车头,慢走跟过来。当然,这人的这一切动作,是瞒过走在前边的那个衣服褴褛的人进行的。

马车沿爱丽舍广场的树木行进着,从护墙上,人们只看到了车夫的半个身子和他举着的鞭子。

警署对警察有一条秘密指示,让执行任务的警察身边有一辆马车跟着,随时备用。

这样,两个动着脑筋的人来到了一个斜坡。它一直通往河滩。从巴喜来的马车都经过这里到河边去饮马。

穿罩衫的人打算上坡去。那里是爱丽舍广场,树木成林,便于逃逸。但那里到处有警察,也是另一个人下手最方便的地点。

这地方离一所名叫“弗郎索瓦一世住宅”不远。这是1824年勃拉克上校从莫雷移到巴黎时居住的府邸。房子附近有一个卫队。

使追捕者感到吃惊的是,被追捕者并没有走上斜坡,而是继续沿河前进了。他要干什么?

他这样走不知道自己已身陷绝境了吗?显然是很危险的。因为再往前不再有斜坡,也没有阶梯,塞纳河拐弯处耶拿桥过后,河滩越来越窄,最后在河水中消失。在那里,右边是陡墙,左边是河水,后面有人跟踪,他插翅也难逃了。

不远处,一堆不知拆毁什么堆成的六七法尺高的废料挡住了河滩的尽头。它在水边形成一个小丘。被追捕者向那里走去。他到底有何打算?难道他以为躲到这堆瓦砾中去就可以万事大吉了?这种想法是幼稚可笑的。他肯定不会天真到这种程度。

然而,被追踪者确实向小丘走去,并且翻过了小丘。

那个追捕者看不见了那被追捕者,他自己自然也不会被被追捕者看到,于是,他不再做任何遮掩,加快步子,飞也似的接近并绕过了小丘。而令他吃惊的是,当他绕过了小丘之后,他发现,被追捕者已无影无踪。

他到哪里去了呢?他肯定没有跳入塞纳河。因为河水毫无动静。他也没有爬上岸。因为河岸是陡峭的。

追捕者一直到了河滩的尽头,这时,他沉思起来。他心情焦躁了,两只手也出现了痉挛。

追捕者疑惑地举目四望。突然,在河岸的水面之上,他发现了一个又宽又矮的拱形铁栅门。门上了锁,有三根粗铰链。从这一半露出水面的铁栅门里,流出一股黑水,泻入河内。在那铁栅栏的里面,有一个拱顶的阴暗的长廊。看到这里,这追捕者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眼中充满自责的神情,望着那铁栅栏呆了一阵。

追捕者走过去,推了推铁门。铁门纹丝不动。门刚才被打开,后来又给锁上了。但并没有发出声音。门锈得很厉害。它不是用弯钩打开的,而是用钥匙打开的。

追捕者想到这里,发出了愤怒的惊叹声:“太过分了,竟握有一把公家的钥匙!”

不一会儿,他又平静下来,并且一口气接连迸发出内心的郁愤:“妙!妙!妙!”

说完之后,他埋伏下来。是想等进去的人出来,还是看看还有什么人要进去?

这时,在街上跟上来的马车也在河栏边停下来。

车夫预料需要等待很长一段时间,便把人们所熟悉的打湿了的燕麦袋子套在马嘴上,喂他的马。顺便说一下,政府有时会把这袋子套在他们的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