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冉阿让/第三卷 身陷泥泞,但活力十足/四 他也背着他的十字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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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他也背着他的十字架

冉阿让又继续向前,并且不再停留。

路途越来越艰难了。拱顶高度有了变化。一般是五法尺六法寸,是照一般人的身高设计的。现在,他只好弯腰行进,以免背上的马吕斯碰到拱顶;摸那渠壁,免得滑倒。脚下是湿的,墙体黏滑,手难攀扶,脚难支撑。他就这样在污秽中踉跄地行进着。阴沟中虽然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个通风孔,可以射进亮光,但它们相距太远,阳光射入变成了月光。迷雾和腐烂的气息弥漫。冉阿让又饥又渴,尤其渴得厉害。这里像海上一样,到处是水,但不能喝。他的体力本是非常的,这我们交待过。他的体力也不因年岁的增长而减弱,因为他生活贞洁、简朴。但是,此时此刻,他垮下来了。他感到疲惫不堪,身上的负担越来越觉沉重。他觉得马吕斯重得像死人。冉阿让还尽量使马吕斯的胸部不致受压,能使呼吸通畅。许多老鼠从他两只腿的中间蹿过。有一只老鼠可能是害怕的缘故,竟然急得咬了他。每走过一个天窗,从那里吹来一点新鲜空气,他才感到清醒些。

冉阿让到达总管道时,大约是下午3点钟。

开始时,他惊了一下:他感到阴渠突然变得宽大了。

他伸手触不到墙,挺直起身子头碰不着顶。大概阴渠变得有八法尺宽,七法尺高。

冉阿让正处在蒙马特尔的阴沟和大阴沟衔接处。这里还有另外两条阴渠,一条通向普罗旺斯街地下,另一条通向屠宰场地下。冉阿让是很明智的,在这四条路中他选择了最宽大的一条。这是总渠。但一个难题又摆在他的面前:是向上坡走,还是向下坡走?情况紧急。无论如何,他得尽快到达出口。这样,他选了向左转的下坡路。

幸亏冉阿让做了这样的决断。如果按名称指出的那样,认为总渠道有两个出口,一个在贝尔西方向,另一个在巴喜方向,那就完了。因为这里是过去的梅尼孟丹小河,往上去,就到了位于梅尼孟丹小丘河的起源处。去那里的阴渠,与聚集巴黎水流的从波邦古区起经阿麦洛到卢维耶岛流入塞纳河的那条支渠是不通的。这条支渠是总渠的辅渠。在梅尼孟丹街的下方,被一块分水高地隔开。如果冉阿让走上上坡路,在经过千辛万苦、弄得精疲力竭之后,又走进一条死胡同,那样,他就完了。

当然,如果冉阿让走上那条路,走到尽头之后,退回来,走不了几步进入受难修女街下的阴渠时,他还有路可走。从受难修女街的阴渠,他可以进入布什拉街的地下鹅掌交叉处,从那里进入圣路易阴渠,然后,向左,走圣吉尔街阴渠,再向右,避开圣塞马斯蒂安阴渠,他就可以到达阿麦洛街阴渠,从这里走过去,只要不迷失在巴士底监狱下的“F”形沟道里,就可以到达靠近兵工厂的塞纳河岸上的一个出口。但是,要达此目的,必须清清楚楚地了解这个巨大珊瑚形阴渠的每一条支渠和直渠。可是,这冉阿让是做不到的。在这庞杂的系统面前,他完全是两眼一抹黑。如果当时有人问他身在何处,他只有一个回答:“在黑暗中。”他是不可能按照上面说的路线行进的。

他的本能起了决定性作用。下坡,这就是生还之道。

他没有向右走,进入两个像爪子一样岔开的拉菲特街和圣乔治街下的阴渠,也没有进入昂坦大街下的渠道。

他走过了一条支渠。它可能处于马德兰教堂之下。他累极了,只好止步休息一下。有一个通气孔相当大,大概是昂儒街的那个通气孔。它射进了一道强光。冉阿让用兄长对受伤的小弟弟那种轻柔的动作,把马吕斯放在一个长条石上。马吕斯血肉模糊的脸在通气孔射入的白光照耀下,显得十分可怕。他就像从坟墓深处扒出来的一模一样。他紧闭双目,粘在太阳穴上的头发,好像干了的红色画笔。他垂着双手,一动不动。四肢冰冷,唇角凝着血块。领结上也有块凝固的血块。他的衬衫贴到了伤口上,呢子外套的一角摩擦着开着大口子的鲜肉。冉阿让用手指轻轻把衣服扯开,然后把手放在他的胸口上。心脏还在跳动。冉阿让扯下自己的衬衫,尽可能地包好了那伤口,止住了流血。在朦胧的光线下,他俯下身子,用一种无以名状的仇恨的目光瞧着一直失去知觉、几乎停止了呼吸的马吕斯。

在解开马吕斯的衣服为他包扎伤口时,冉阿让发现了马吕斯口袋里的一块面包和一个笔记本。他吃了那面包,然后打开笔记本。通风孔的亮光,照出了第一页上马吕斯写的几行字:

“我是马吕斯·彭眉胥,请将我的尸体送到我外祖父吉诺曼先生家:沼泽区,受难修女街6号。”

冉阿让看罢沉思了片刻,低声重复道:“受难修女街,6号,吉诺曼先生家。”随后,把笔记本放回。吃了面包,他的体力恢复了。他重新背起马吕斯,把马吕斯的头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右肩上,开始向下坡走。

冉阿让进入的这个大阴渠是沿着梅尼孟丹山谷的谷底修建的,长约二法里,大部分地段地面上铺了石块。

我们用巴黎街名这一火炬为读者照亮了冉阿让在巴黎地下的行动路线。而实际上冉阿让手中并没有这样的火炬。没有任何标志告诉他正穿越某某街,某某巷。只有一点在向他说明时间的变化。从相隔一段距离便有的通风孔射入的光线渐渐暗下来。从这一点上他可以做出判断,下午即将结束,黄昏已经来临。另外,头上车轮的滚动声也变得断断续续起来,后来声音没有了。据此,冉阿让判断自己已不在巴黎市中心的下面,而是接近了某个荒僻地区,到了近郊的马路或河岸的尽头。他发现,阴沟的通风洞稀少了。据此,冉阿让判断,他所在的上方,已没有多少房屋。冉阿让越走越黑,黑暗中他摸索着前进。

突然间,这种黑暗变得非常可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