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阶段 惩罚

德伯家的苔丝·世界文学名著典藏[电子书]

“我不能,”他说,“瞧不起我自己,也许更糟的是,我会瞧不起你的。当然,我是说不能按照通常的意义和你生活在一起。在目前,无论我有什么样的感觉,我都不会轻视你。让我明白地说吧,或许你还没有明白我所有的难处。只要那个男人还活着,我怎能和你住在一起呢?——实质上你的丈夫是他,而不是我。如果他死了,这个问题也许就不同了——除此而外,这还不是所有的难处;还有另外一个值得考虑的方面——不只是我们两个人,还关系到另外一个人的前途啊。你想一想,几年以后,我们有了儿女,这件过去的事让人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让人知道的。天底下最遥远的地方也有人从其它的地方来,到其它的地方去。唉,想一想吧,我们的骨肉遭到别人的嘲笑,随着他们不断地长大,不断地懂事,他们该有多痛苦。他们明白过来后,该有多么难堪!他们的前途该有多么黑暗!你要是考虑到这些问题,凭良心你还能说和我住在一起吗?你不认为我们忍受现有的痛苦强似再找另外的痛苦吗?”

她的本来就因为痛苦而耷拉下来的眼皮,现在继续像从前一样耷拉着。“我不会要求和你住在一起的,”她回答说。“我不会这样要求的;我还没有想到这样远呢。”

苔丝女性的希望——我们应不应该承认?——又这样强烈地燃烧起来,使她在心里头悄悄生出来一些幻象,只要亲密地生活在一起,时间长了,就能消除他的冷淡,推翻他的判断。虽然一般说来她不通世故人情,但也不是一个智力不全的人;要是她不能从本能上知道亲密地生活在一起的力量,那就是说她没有资格做女人了。她知道,如果这样也没有效果的话,别的方法对他就更没有用处了。她对自己说,寄希望于用计谋耍手腕是不该的,但这种办法她也没有让它熄灭。克莱尔已经最后表了态,正如她所说,那是一个新的观点。她实在没有想到他想得那么远,经他清楚地一描绘,他们将来的子女会瞧不起她,这对她以慈爱为中心的最忠厚的心灵来说,真是觉得入情入理。她全凭经验已经懂得,在某些情形里,有一个比过诚实的生活更好的办法,那就是无论什么生活也不过。她跟所有经过苦难而获得先见之明的人一样,用庶利·普吕东庶利·普吕东(M·Sully-Prudhomme,1839-1907),法国诗人兼批评家,著有《孤寂》、《命运》、《幸运》等。的话说,她能够听到宣读的判决书,“你要下世为人”,尤其是如果判决书是对她未来的儿女宣读的。

可是自然夫人像狐狸一样狡猾,直到现在,苔丝因为对克莱尔的爱而被弄糊涂了,竟然忘记了他们生活在一起是可以产生新生命的,是可以把自己哀叹的不幸加到别人身上的。

因此她无法反驳他的论点。然而克莱尔是一个异常敏感的人,天生有一种自我争论的脾性,这时他自己心中出现了一种辩辞,几乎害怕苔丝真的会拿这种辩辞来反驳他。这种辩辞是以苔丝异乎常人的身体优势为基础的;苔丝如果利用了这一点,她还有希望达到目的。除此而外她还可以说:“我们到澳大利亚的高原去,我们到得克萨斯的平原去,这样谁会知道我们呢?谁会在乎我的不幸呢?谁会来责备你或者我呢?”但是,和大多数女人一样,她接受了克莱尔的暂时描述,认为那是合情合理的。她也许并不错。女人内心的直觉,不仅知道她自己的痛苦,而且也知道她丈夫的痛苦,即使这些想象得到的责备不是由外人来指责他或者他的子女的话,它们也可能在自己的头脑里责备自己,他的耳朵也照样听得见。

这是他们分离后的第三天。有人也许可以冒昧说一句自相矛盾的话,他的身上要是更多一些兽性的话,他的人格也许就更高尚了。我们并不这样说。但是克莱尔的爱情毫无疑问过于空灵,所以才出了错误,也过于空想,所以才不切实际。由于这些天性,有时候他爱的人在他的面前倒不如不在他的面前更令他感动;不在他的面前,他可以创造出一个理想的人来,从而把真实的缺点消除了。她发现,她的人品已经不能像她期望的那样,成为她的强有力的借口了。那个比喻的说法倒是不错:她已经变成另外一个女人了,已经不是激起他的爱欲的那个女人了。

“我已经反复考虑过你说的话了,”她对他说,一面用她的食指在桌布上划着,她那只戴戒指的手托着额头,仿佛在嘲笑他们两个人一样。“你说得完全对;肯定是那样的。你是得离开我。”

“可是你怎么办呢?”

“我可以回家。”

克莱尔还没有想到这个办法。

“真的吗?”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