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阶段 惩罚

德伯家的苔丝·世界文学名著典藏[电子书]

因此,她又开始沿着来路往回跋涉,她来的时候本来就没有抱太大的希望,而只是深信在她的人生中又出现了一次危机。显然,什么危机也没有发生;现在她只好再回到那块饥饿的土地上的农场里去谋生了,去等待她再次聚集勇气面对牧师住宅的时候了,除此而外,她已经没有什么好做的了,在回家的路上,她确实对自己产生了足够的兴趣,掀开了脸上的面纱,仿佛是要让世界看一看,她至少可以展示出梅茜·羌特展示不出来的容貌。但是她在掀开脸上的面纱的时候,又难过地摇了摇头。“这不算什么——这不算什么!”她说。“谁还爱这副容貌呢,谁还看这副容貌呢。像我这样一个被遗弃的人,还有谁在乎她的容貌啊!”

她在回去的路上,与其说是在毫无目的地前进,不如说是在毫无目的地飘荡。她没有活力,没有目的;只有一种倾向。她沿着漫长乏味的本维尔路走着,渐渐感到疲乏了,就靠在栅栏门上或是里程碑上歇一歇。她又走了七八英里的路,沿着一座又陡又长的小山走下去,山下有一个叫做艾维斯黑德的村庄,也可以说是小镇,这时候她才走进一所屋子。就在这个小镇里,她早晨在这儿吃过早饭,心里满怀着希望。这座小屋在教堂的旁边,差不多是村子尽头的第一家,在这所屋子的主妇到食品间为苔丝拿牛奶的时候,她向街上看去,发现街上似乎空荡荡的。

“所有的人都作晚祷去了吧,是不是?”她说。

“不,亲爱的,”那个年老的妇人说。“现在作晚祷还早了些;作晚祷的钟声现在还没有敲响哪。人们都到麦仓那边听人讲道去了。晨祷和晚祷之间,有一个卫理公会牧师在那儿讲道——他们说他是一个杰出的、火热的基督徒。可是,天啦,我是不去听他讲道的!在那边教堂里的定期讲道对我已经够多的了。”

苔丝不久走进了村子,她的脚步声传到两边房子的墙上再反射回来,仿佛这儿是一个死人的国度。靠近村子正中的地方,她的脚步的回声掺杂了一些其它的声音;她看见路边不远处有一个麦仓,就猜想那些声音是讲道人的声音了。

在寂静晴朗的天气里,讲道人的声音十分清楚,虽然苔丝还在麦仓的另一边,但是不久她就能把他讲的每一句话都听清楚了。正如可以想象得到的那样,那篇讲演词是极端唯信仰论那一类的;这在圣保罗的神学理论中已经得到阐述:只要信仰基督就可以释罪。那位狂热讲道人的一成不变的理论,是用狂热的情绪讲出来的,讲道的态度完全是一种慷慨激昂的态度,很明显完全不懂得辩证的技巧。苔丝虽然没有听到开头的讲道,她也能从他不断反复的念叨中听出那一篇讲道词是什么——

无知的加太人哪,耶稣基督钉死在十字架上的时候,已经活画在你们眼前,谁又迷惑了你们,叫你们不信真理呢?见《圣经·加拉太书》第三章第一节。

苔丝站在后面听着,越来越感兴趣了,因为她发现那个讲道人的主义,和安琪尔的父亲是一派的,属于形式热烈的一种,当讲道人开始细讲他信仰这些观点的精神历程时,苔丝的兴趣更浓了。他说他是一个罪恶深重的人。他曾经嘲笑过宗教,结交过放荡淫秽的人。但是后来有一天他醒悟了,他之所以能够醒悟,主要是受到当初曾被他粗暴地侮辱过的一个牧师的影响;那位牧师在离开时说了几句话,那几句话刻在了他的心里,叫他永远不忘,后来凭借上帝的恩惠,他就转变过来了,变成了他们现在看见的样子了。

还有比那种主义更让苔丝吃惊的了,那就是讲道人的声音,尽管似乎不可能,那声音居然和阿历克·德贝维尔的声音一模一样。她一阵痛苦疑惑,脸也变得呆滞起来;她转到麦仓的前门那儿,从那儿走过去。低沉的冬日直射着这边有着双层大门的入口处;一扇大门已经打开,外面的阳光照进里面的打麦场,落在讲道人的身上,也落在听讲道的人身上,他们都暖暖和和地站在麦仓里,麦仓挡住了北边的寒风。在那儿听讲道的人全是村里的村民,在那些村民中间,有一个是她在从前那个难忘的时刻见过的提着红油漆桶写格言的人。不过她注意的还是站在麦仓中间的那个人,他站在几个麦袋子上面,面对着听讲的人和麦仓的大门。三点钟的太阳照在他的身上,把他照得清清楚楚;诱奸她的人就站在她的面前,自从清楚地听见他的声音以来,她就感到奇怪,感到沮丧,现在不能不相信了,不错,事实终于得到了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