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夏雾弥漫了全谷,草地就变成了白茫茫的大海,里面露出来几棵稀稀落落的树木,就像海中危险的礁石。小鸟也会从雾气中飞出来,一直飞到高空中发光的地方,停在半空中晒太阳,或者,它们降落在把草地隔离起来的湿栏杆上,这时的栏杆闪闪发亮,像玻璃棒一样。苔丝的眼睫毛上,也挂满了由漂浮的雾气凝结而成的细小钻石,她的头发上的水珠,也好像一颗颗珍珠一样。天越来越亮,阳光越来越普遍,苔丝身上的露珠被晒干了;而且,苔丝也失去了她身上那种奇异缥缈的美;她的牙齿、嘴唇和眼睛,都在阳光里闪烁,她又只不过是一个光艳照人的挤奶女工了,不得不自己坚持着去同世界上其他的女人竞争。
大约在这个时候,他们听到了奶牛场老板克里克说话的声音,责备那些不住在奶牛场里的工人来晚了,又骂年老的德波娜·费安德尔没有洗手。
“我的老天啦,把你的双手放在水龙头下洗洗吧,德布!我敢肯定,要是伦敦人知道了你,知道了你那种肮脏样子,他们喝牛奶、吃黄油一定比现在更加细心了;我已经说得够多了。”
挤牛奶进行着,挤到快结束的时候,苔丝、克莱尔和其余的人,听见了克里克太太把吃早饭的沉重桌子从厨房的墙边拖出来的声音,这是每次吃饭一成不变的例行公事;吃完了饭,收拾好桌子,随着桌子被拖回原处,又听到了同样难听的刺耳声。
21
刚吃过早饭,牛奶房里就一番混乱。搅黄油的机器照常运转着,但是黄油就是搅不出来。只要出现了这种事,奶牛场就瘫痪了。装在大圆桶里的牛奶不停地稀里哗啦地响着,但就是听不到他们盼望听到的出黄油的声音。
奶牛场老板克里克和他的太太,住在场内的挤奶姑娘苔丝、玛丽安、莱蒂·普里德尔、伊茨·休特,住在场外茅屋里的结了婚的女工,还有克莱尔先生、约纳森·凯尔、老德波娜以及其他的人,都站在那儿瞪着搅黄油的机器,谁也没有办法;在外面赶马使机器转动的小伙子眼睛瞪得大大的,对这件事情表现得很关心。就是那匹忧伤的马,每走一圈也似乎要用绝望的神气向窗户里看上一眼。
“我没有见到爱敦荒原上的魔术师特伦德尔魔术师特伦德尔(Conjuror Trendle),哈代在短篇小说《枯萎的胳膊》中也提到这个魔术师。的儿子,已经有好多年啦!”奶牛场老板痛苦地说。“他同他的父亲比起来,可是差远了。我曾经说过我不相信他,这个话我已经说过五十次了;不过他从人拉的尿中可以预言出一些名堂来倒是真的。但是这次我非得去找他不可了,就是不知道他还活着没有。唉,不错,如果黄油还是搅不出来,我一定得去找他了!”
看见奶牛场老板绝望的样子,就连克莱尔先生也开始感到悲哀起来。
“在我小的时候,卡斯特桥那边住着个魔术师,名叫福尔魔术师福尔(Conjuror Fall),哈代的长篇小说《卡斯特桥市长》中的人物,亨查德曾前往魔术师福尔处询问天气并因判断天气失误而导致在生意竞争中失败。大家习惯叫他‘大圆圈’,他倒是一个道行高的人,”约纳森·凯尔说。“不过他现在老得不中用了。”
“我的爷爷曾经找过魔术师米顿恩,他住在猫头鹰岗,我听我的爷爷说,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克里克先生接着说。“不过眼下找不到他这样有真本事的人了!”
克里克太太心里想的只是眼前的事。
“也许我们屋子里有人在恋爱吧,”她猜测。“我年轻的时候听人说过,有人恋爱就搅不出黄油来。喂,克里克——你还记得几年前我们雇的那个姑娘吧,那时候黄油怎么也出不来——”
“啊,记得,记得!——不过你说得不对。那同恋爱没有关系。那件事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次是搅黄油的机器坏了。”
他转身朝向克莱尔。
“先生,你不知道,从前我们场里雇了一个搅黄油的工人,名字叫杰克·多洛普,那个婊子养的和梅尔斯托克的一个姑娘搞上了,他以前骗过许多姑娘,后来又把她给骗了。不过他这次遇上了不好对付的一种女人,我不是说的那个姑娘。那一天是耶稣升天节,我们都在这儿,就像现在一样,只是没有搅黄油,我们看见那个姑娘的妈向门口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把包了铜皮的大雨伞,那把雨伞大得打得死一头牛。她嘴里说:‘杰克·多洛普在这儿干活儿吗?——我要找他!我找他算帐来了,这笔帐一定要算!’在母亲后面不远,跟着那个上当的姑娘,手里拿着手绢捂着脸,哭得好不伤心。‘哎呀,我的老天,这可糟了!’杰克从窗户里看见了她们,嘴里说。‘她会杀了我的!我躲到哪儿呢——躲到哪儿呢——?千万不要告诉她们我在这儿呀!’他说着话就打开搅黄油的机器的盖子,一头钻了进去,在里面把盖子盖上了,正在这时候,姑娘的妈也冲进了奶房。‘流氓——他躲到哪儿去了?’她说,‘只要我抓住了他,我非要把他的脸抓个稀烂!’她把里里外外都搜遍了,一边把杰克骂了个狗血淋头,而杰克躲在搅黄油的机器里,差一点没给闷死。那个可怜的姑娘——不如说是年轻的妇人——站在门边,把眼睛哭得又红又肿。那可怜的样子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一辈子也忘不了。就是一块大理石,看见了也会被融化的!不过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找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