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一点,我发现了我亲爱的朋友老特拉德尔。他忙忙碌碌地在法学院的律师事务所里工作。在他还不曾秃的那部分脑袋上,头发因为律师假发的不断磨擦而比以前更不听话了。他的桌上放有厚厚的一摞摞文件;我向四下张望时说道:
“如果苏菲是你的秘书,那,特拉德尔,她一定会忙坏了!”
“你可以那么说,我亲爱的科波菲尔!不过在灰院的那些日子是多美妙的日子啊!是不是?”
“是她说你有一天会成法官的那个时候吗?可那时这话还没成为人们常说的事呢!”
“不论怎样,”特拉德尔说道,“如果我万一做了法官——”
“嘿,你知道你就要当上了。”
“行了,我亲爱的科波菲尔,等到我做了法官,我要像我以前宣布的那样,把这事讲出来呢。”
我们臂挽臂走出来。我要和特拉德尔去赴家宴——今天是苏菲的生日。走在路上,特拉德尔对我讲起他的幸运。
“我亲爱的科波菲尔,我真的能把我一向最挂在心上的事办成了。哈雷斯牧师已拿到四百五十镑的年俸;他的两个男孩也受到最好的教育而成了有名望有根底的学者和好人;三个女儿都高高兴兴成了家,还有三个和我们住在一起;另有三个则自克鲁勒太太去世后就为哈雷斯牧师管理家务;这些女孩都很快乐。”
“除了——”我暗示道。
“除了那个美人儿,”特拉德尔说道,“是呀,她和那样一个无赖结了婚,真是不幸。不过,那人的确有种让她一见倾心的外表和风度。但是我们已把她接到我们家安顿下来,摆脱了那人。我们一定要让她再打起精神来。”
特拉德尔的住宅是——很可能是——他和苏菲夜里散步时常加以分配布置的那些房子之一。那房子很大,可特拉德尔把他的文件放在他的更衣室,和靴子什么放在一起;他和苏菲则挤到上面的房间里,那最好的房间留给美人儿和那些女孩们住了。家里再没空闲的房间了——因为总有我也弄不清的女孩子为了这个或那个意想不到的原因住在这儿,而且一直住着。我们进门时,她们成群接队跑下楼来到门前,把特拉德尔传来传去地亲吻,直到他透不过气来。可怜的美人常住这里,她如今是一个带了一个小女儿的寡妇。在苏菲生日宴会上,有三个已结婚并带着各自丈夫来的女孩,还有某个丈夫的几兄弟,另一个丈夫的表弟,另一个丈夫的妹妹——看样子她和那个做表弟的已订了婚,特拉德尔还是和过去一样朴实、一样坦诚,他这时像一个族长一样坐大大餐桌的另一头;苏菲坐在他对面的主位上对他微笑,两人中间那些亮闪闪的餐具决不再是不列颠金的了。
当我此刻抑制我要继续写的愿望时,那些脸都消失了。但是,有一张像天国之光一样照在我身上,使我看清了一切。这张脸高出一切之上,超出一切之外。这张脸长留不消。
我转过头去,就看见我身边那美丽宁静的脸。我的灯光暗下去了,我已写到深夜了,但那个亲爱的人仍陪伴我,没有她就没有我。
哦,爱妮丝,哦,我的灵魂。当我一生真的走完时,但愿你的脸也像这样伴在我身边;当现实的一切都像我此时抛开的影子那样在我眼前融化散去时,但愿我仍能看到在我身边向上指着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