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奇尔小姐又坐在炉栏上,拿出小手帕擦眼睛。
“如果你有——我相信你有——一颗善心,应该为我感谢上帝,”她说道,“因为我虽然很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能心怀喜悦,仍能忍受这一切。无论如何,我为我自己感谢上帝,因为我能找到处世之道,而不必领谢他人恩惠;我往前走时,可以用虚空去报答别人因愚蠢或虚荣心而扔向我的一切。如果我没半点欠缺,那于我当然更好,于别人也无妨。如果我在你们巨人眼里只是一个玩物,那就对我厚道些吧。”
莫奇尔小姐把小手帕放回衣服口袋,不断很注意地打量我,然后又说道:
“刚才,我在街上看见了你。你想得出,我腿短,呼吸也短,没法像你走得那样快,所以赶不上你。可我想得到你从哪儿来的,我就跟在你后面赶来了。今天我到过这里,可那个好女人不在家。”
“你认识她吗?”我问道。
“我从欧默——约拉姆公司听说了她和关于她的事。我今天早上七点去的那里。你记得那次我在旅馆里看到你们俩时,斯梯福兹对我谈起过那个不幸的女孩吗?”
提这问题时,莫奇尔小姐头上的帽子和墙上那顶大帽子又开始来回晃动起来了。
她提到的事,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我已回想了很多次了。我把这意思告诉了她。
“但愿一切不幸都降到他身上,”那小女人在我和她那发亮的双眼之间伸着食指说道,“但愿那个可恶的仆人遭到十倍的不幸;可我以前还以为是你对那女孩怀有孩子气的爱情呢!”
“我?”我重复道。
“孩子气,孩子气!究竟为什么,”莫奇尔小姐又在炉栏上晃来晃去,不耐烦地绞着手叫道,“你要那么称道她,要那么脸红,还显得那么激动呢?”
我无法自欺,我是那么做来着,但理由不是她所想象的罢了。
“那时,我知道什么呢?”莫奇尔小姐说道。她又拿出小手帕来,每次跺跺脚后,她就把小手帕用双手按到眼睛上,“他阻碍你,欺骗你,我知道的;在他手中你是一团柔软的蜡,我知道的。我不是曾从房间里走出去一会儿吗?当时,他的仆人就告诉我,‘小天真’(他这么叫你,你可以一辈子叫他‘老坏蛋’)一心恋着她;而她很轻浮,也喜欢他,只是他的主人一意要挽救——主要是为你而不是为她——才带他来到这里的。我怎能不相信他呢?我看到斯梯福兹用对她的称赞来安慰你,让你开心?你首先提到她的名字,承认了对她的旧情。当我向你谈起她时,你马上忽冷忽热,一阵红一阵白。我便不得不相信你事事轻浮随便,只不过尚缺少经验罢了,不过好在你已陷入有经验之人掌握中,他们可以为了你自己的好处(纯是幻想)来控制你;我又还能怎么认为呢,我又真能怎么认为呢?哦!哦!哦!他们害怕我发现真相,”莫奇尔小姐边说着,边起身从炉栏边走开,苦恼地举着两条短胳膊在厨房里走来走去,“因为我是个机灵的小家伙——也只有这样我才能立足呀!——他们把我完全骗住了,我给那个不幸的女孩留下一封信;我完全相信,她和特意留在后面的李提默说话是因这封信而引发的!”
听了对这一切背信弃义行为的揭露,我惊讶得说不出话,只是呆站在那里看莫奇尔小姐。她在厨房里走来走去,一直走到她透不过气了,才又坐在围栏上,用小手帕把脸擦干。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只是摇头,而没有别的动作,也没有说什么话。
“我四处飘游,”她终于开口道,“于是我在前天夜里来到诺维奇,科波菲尔先生。在那儿,我不经意地发现他们鬼鬼祟祟背弃你的样子——这令人惊诧——于是,我疑心事情有什么不妙。昨天晚上,我上了由伦敦经诺维奇的过路车,今天一早到了这里。哦,哦,哦!太迟了呀!”
可怜的小莫奇尔哭过这么一番,激动了这么一阵,然后竟感觉那么冷,她从炉栏上转过身,把她打湿的可怜的小脚放到热灰中取暖,并坐在那儿望着火,就像个大木偶一样。我坐在火炉另一边的一张椅子里,沉浸在闷闷不乐的回忆中,时而看看火,时而看看她。
“我该走了,”她终于说着站了起身,“夜深了。你对我没有怀疑吧。”
她目光仍像过去那样尖锐逼人,在这种目光下,我无法对她那简短的问题坦诚地说出不字来。
“来!”她扶着我的手跨过炉栏,一面沉思着看看我的脸说道,“如果我是一个高矮适度的女人,你就不会对我存什么疑心了,我知道!”
我觉得这话很真实,我也觉得很惭愧。
“你是个年轻人,”她点点头说道,“你不妨听听这背时的矮人儿的一句劝。我的好朋友,除非有确凿的理由,千万别把身体缺陷和精神缺陷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