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就插进了一脚,”姨奶奶说,“向他提出一个许诺。我说,你的弟弟很正常——比你还正常得多呢,想来他也一直会就那样了。让他拿到他那笔菲薄的收入来和我住在一起吧。我不怕他,我不自以为是,我将照料他,我不会像某些人那样(除了疯人院的病人以外)虐待他。争论了很久后,”姨奶奶说道,“我得到了他。打那以后,他就一直住在这里。在这个世界上,他是最友善、最听话的人;至于说到他的建议!——除了我,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心地是什么样的。”
姨奶奶一面摸着她的衣,一面摇头,好像要把全世界的轻蔑从衣上摸掉,并从脑袋里摇出。
“他有一个很好的妹妹,”姨奶奶说,“一个很好的人,对他很好。可她也像大家那样行事——竟弄了个丈夫。他也像大家那样行事——虐待他。这就对狄克先生的思维产生了种影响(我希望那不是疯狂!),加之对他哥哥的畏惧和对他哥哥那种残酷的感受,他就发烧了。这都发生在他到我这儿来之前。不过,就是至今想起来他都很难受呢。他向你谈起了查理一世的事吧,孩子?”
“是的,姨奶奶。”
“啊!”我姨奶奶好像有些心烦地在鼻子上摸了摸说道,“这就是他用来表示那种切时的比喻。他把他的疾病与巨大的动乱和激情连系在一起,自然而然,这就是他选用的比喻,或象征,或不管叫什么吧。如果他认为合适,又有什么不行呢?”
我说:“当然,姨奶奶。”
“这种说话的方式是条理不清的,”姨奶奶说,“也不是合乎情理的方式。我懂得这点;因此我坚持这点:在他的呈文里不要对此有任何涉及。”
“他正在写的是有关他个人经历的呈文吗,姨奶奶?”
“是的,孩子,”姨奶奶又摸了摸鼻子说,“他是为了他的事写呈文交给大法官,或什么大人物,或别的什么——反正是那些拿了钱看呈文的人之一。我想这呈文就在不久的一天要递交上去了。他还不能不用那种表示自己的方式来写;不过这没什么关系,他有事干就行了。”
事实是,我后来发现,十多年来,狄克先生就想在呈文里不提查理王一世,可他却又不断把自己投入了进去,现在就沉浸在里面了。
“我再说一遍,”姨奶奶说道,“除了我,再没任何人知道他的心地是怎么样的;他是最友善、最肯听话的人。如果他有时喜欢放放风筝,那又怎么样呢!富兰克林也常放风筝呀。如果我没弄错的话,他是奎克教派或那一类什么派的教友。一个奎克派教友放风筝比别的任何人都更荒唐啊。”
如果我能猜测到姨奶奶为了表示对我的信任才专门向我讲这些琐事,我应当感到非常荣幸,并因她看得起我的这种表示而感到乐观。可我不禁要想,她所以谈这些,乃是因为这些问题涌上了她的心头,和我其实并没什么关系,虽然她在其他任何人都不在场时对我谈。
同时,我应当说:她对那可怜而无害的狄克先生所持的慷慨义气不仅使我那年轻的心燃起了自私的希望,也使我那年轻的心不自私地对她产生了温暖。我深信,我当时开始知道除了脾性有点乖张怪僻之外,姨奶奶也还有许多值得称赞和信任之处。那天,她仍严厉如常,也仍如常那样为了驴子而冲出走进,而且当一个过路青年在窗前向珍妮送飞眼时——这可是对我姨奶奶最大的冒犯——她深感愤恨;但我仍觉得她好像使我更对她尊敬了,如果不是使我对她的畏意有所减轻的话。
在她收到默德斯通先生回信之前那段时间里,我忧心忡忡,可我拼命克制,并尽可能在一切事上让姨奶奶和狄克先生满意。除了在第一天得以为装束的那些衣服,我什么衣服也没有(要不是这样,狄克先生和我准去放那大风筝了)。那身装束使我被困在屋子里,只有当天黑后,在上床前,为了我的健康,姨奶奶领我到外面的悬崖上散步一个小时。终于,默德斯通先生的回信来了,姨奶奶告诉我他第二天要亲自来和她谈,这使我大为吃惊。第二天,我裹着那身怪模怪样的装束,坐在那里一秒一分地数着时间,由于希望在心中沉下而恐惧却升起,我的脸发红发烫,每一分钟过去又不见他来,我便吃惊一次,我等着看那张阴郁的脸。
姨奶奶比平日更加严厉和容易激怒一些,但我看不出她为接待我那么怕的客人做了什么准备。她坐在窗前干活时,我坐在一旁胡思乱想,设想默德斯通先生的造访会造成的一切可能或不可能的结果,一直坐到下午很晚。我们的午餐已被无限期推迟了,终于迟到姨奶奶发令开饭时,她又突然发出驴子进犯的警报。令我又怕又惊的是,我看到那驴背上侧坐着默德斯通小姐。她骑着那驴一直走过了那片神圣不可侵犯的草地而停在房子前,并向四周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