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似乎毫不在意,既语带责备又俏皮活泼,可尼禄的眼睛却因喜悦而显得朦胧。
“众神的确给了我些许天分。”最后,他低声喃语道。“但是他们给了比天分更为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一个真正的裁判,一个真正的鉴赏家,一个除了真话,什么也不说的朋友。”
他把胖鼓鼓,长满着朱红色毫毛的拳头伸向一座金烛台,那是他上次去德尔斐神庙时偷来的,但是在他把草纸卷轴点着之前,佩特罗尼乌斯却把诗稿从他的指缝里拽了出来。
“不,不!”他说。“即使是你的天赋产出像这样没什么价值的东西,那也属于全人类,让我来为你保管它。”
“那样的话,”尼禄站起来,双臂抱住这个机灵的品位与美的裁判官,“就让我把稿子放到一个我亲自设计的专用书匣里送给你。”
他琢磨了一会儿佩特罗尼乌斯的评价,然后点头说道:“是的,你说得当然非常正确。我的特洛伊大火烧得还不够旺。我的火还不够灼热。我原以为能与荷马平分秋色,然而我本应做得更好。在对自己的评估上,我总是放不开胆量。你打开了我的眼界,佩特罗尼乌斯。但是你知道这次的麻烦在哪里吗?当一个雕塑家想凿刻一尊神像时,他会寻找一个模特,而我必须有一个模特。我从来没有见过一座被大火摧毁的城市,而这正是为何我的描写缺乏真实感的原因。”
“我正要补充这一点,”佩特罗尼乌斯又吐出一句奉承话,流露出尼禄体会不到的讽刺。“你一定是一个真正伟大的艺术家,懂得模特有多么重要。”
不过尼禄却陷入了沉思,脑中折腾着别的想法。
“你还得再告诉我另外一件事,佩特罗尼乌斯。”他仿佛不很确定能得到什么样的答案。“你对特洛伊毁灭有没有过惋惜?”
“我?惋惜?不,以维纳斯的瘸腿丈夫起誓,一点儿也不!特洛伊被烧是因为普罗米修斯从天神们那里盗取了火种,是因为希腊人决定讨伐普里阿摩斯。如果没有那一场火,埃斯库罗斯就不可能写成《普罗米修斯》;如果没有战争,荷马就不可能写成《伊利亚特》。比起保留某个偏远小城,我觉得还不如把《普罗米修斯》和《伊利亚特》保留下来,那座小城可能又无趣又肮脏,要是放到今天,某个倒霉的地方官还可能会无所事事地呆在那里,因为和当地的裁判庭发生口角,让你浪费时间去处置。”
“那也是我们经过清晰和缜密的思考后得出的想法。”恺撒叹着气,点了点头。“为了诗歌和艺术,再大的牺牲也不为过。希腊人是多么幸运啊,他们可以为荷马的《伊利亚特》提供素材。普里阿摩斯可以真真切切地看到吞灭了他的城池的大火,那可真棒。可是我却连一个镇子着火都没有见过。”
那句话之后没有人知道该说什么,直到提盖里努斯打破了沉默。
“正如我曾向你进言,恺撒,”提盖里努斯快速提醒他,“只要你发话,我就会把安提乌姆给烧了。或者更进一步,若是你不忍心看到到这些宫殿和庄园落得这个下场,我会烧掉在奥斯蒂亚的船队。或者,我会在阿尔班山的山脚下搭起一座木头城镇,你可以亲自往里面扔火把!那可合你的意?”
尼禄却只是鄙夷地瞥了他一眼。“你想让我看一些烧着了的木架子吗?”他喝道。“你的脑子子里的创新思想已经丢了个一干二净,提盖里努斯,而且,假如你认为一个真实的祭品,我是指一座真实的城市,不足以匹配我的天赋,那么,显然你是看轻了我的天赋和我的《特洛伊亚特》”。
提盖里努斯张口结舌,惊骇不已,说不出话来,这时,尼禄耸了耸肩,换了个话题。
“夏天来了。”他疲倦地说着,嗅了嗅清新的海洋空气。“该死的罗马一定已经臭气熏天了……可是我却必须回到那里举行竞技比赛。”
“恺撒。”提盖里努斯突然上前一步,眼神锐利,闪闪发光。“在你遣退其他人之后将我留下片刻。”
一个小时后,在和佩特罗尼乌斯从恺撒的庄园回府的路上,维尼奇乌斯坦承,由于佩特罗尼乌斯对尼禄的特洛伊史诗的批评,他刚才有多么惊慌。
“刚才真是虚惊一场,我的朋友。”他说。
“为什么这么说?”
“我以为你醉得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正在割自己的喉咙。记住,在戏弄恺撒的时候,你是在和死亡嬉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