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你往何处去·世界文学名著典藏[电子书]

他的脸苍白而扭曲。他伸出手抹了抹湿漉漉的额头,他的性格不理解什么是对立,无论是爱还是怒,他都非常极端,他就像一个情绪失控的人那样说着话,他不再在乎他用了什么样的字眼,只是用能让人信服的真诚说着话。吕基娅能感觉到他的痛苦,他的渴望,他赤裸裸的欲望,以及曾经在他心中积聚起来的不受拘束的爱恋,现在这些爱恋以言语的形式喷涌出来。这些字眼令她觉得不庄重,但她的心却突然加快了跳动,在那件束身托尼下,她的呼吸突然急促进来,就仿佛她的身体盼望着挣脱托尼的束缚。她不由自主地对他的不幸感到同情。维尼奇乌斯对她的尊重和体贴使她感动,她觉得自己被热烈地倾慕与爱恋着,他还认识到了自己对这个危险和强势的罗马人所持有的影响力。他现在彻彻底底地归她所有。而且他放低了身段,低得超过像他那样的人所能允许的任何程度。正是他放低了傲慢无比的身段,正是这在深入真理之前的第一步令她无比地高兴。

她记得意气风发时的他,在普劳提乌斯家花园里的那个维尼奇乌斯英姿勃发,玉树临风,犹如一位异教的神祗,他那时对她倾诉爱情的威力和魅力,搅起了她梦幻般的感情,令她感受到重要而又烦心的思绪,那是她在稚童般纯真的那些日子里从未曾感觉到的。他记得这个人在帕拉丁宫里的亲吻,记得乌尔苏斯像从火里一样,把她从他的怀抱里拽出来。只有此刻,他那张傲慢自负的面孔才因为痛苦和崇敬而变得软化,苍白的额头下的那双眼睛带着乞求;他受了伤,他对爱情的希翼全都支离破碎,可他仍然爱着她。他的孤独,他放低的身段和他的爱慕之情使他从罗马人的宝座上走了下来。而这,吕基娅意识到,正是她在那些阴霾的日子里,想从维尼奇乌斯那里得到的;假使他以前可以像那样对她,她将会全心全意地爱他,而现在,这让她觉得他更加亲近了。

她知道,也许有那么一刻,他的爱会将她淹没,令她无所遁形,接着她又感受到了他不久之前刚刚有的相同感觉。一个坑突然在她的面前张开了大口,她勉勉强强地站在一道悬崖的边上,她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儿,难道这就是她离开彭波尼娅家的原因吗?难道这就是她要逃避的吗?这么长时间以来,她躲藏在最破的城区里,就是因为这个吗?这个维尼奇乌斯到底是什么人?一位世家子弟,一个战士,还是尼禄的一个宠臣?他曾参与尼禄所有的疯狂行径和糜烂生活——那次宴会就是她无法忘怀的明证。

她怎么能相信他?她的思想和感情进行着激烈的交锋,他不是和所有人一样,去异教徒的神庙参拜吗?他不是和所有人一样,供奉祭品吗?他不是和所有人一样,对着那些放荡成性,野兽一般的神祗俯首膜拜吗?也许他并不相信那些神,但在公开场合他毕竟还是对他们恭敬有加。他说他爱她,或许他确实是爱她的,然而他一直以来都在追捕她,要把她变为他的奴隶,使她成为他的情妇,将她拖进那个万恶的,降低人的品格的世界里,那个豪奢、挥霍、邪恶、淫秽和放纵的世界,挑拨神的怒火,换来报应,他似乎变了个人,变得不太一样了。她刚刚不也听他说了吗?若她神比想维尼奇乌斯还要多,他会憎恨基督。在吕基娅看来,似乎是除了对基督的爱之外,对任何人的爱都是对基督和基督教义所犯的罪。当她意识到这样矛盾的感情竟能深深扎根于她的灵魂时,她开始对未来感到害怕,开始被自身欲望的撩拔搅得不知所措。

就在这个内心混乱的时刻,格劳库斯走进屋来给那个病人更衣问诊。恼怒和不耐的神色从维尼奇乌斯的脸上一闪即逝。他讨厌在他与吕基娅的谈话中横生出的这个枝节。因而,他在回答格劳库斯的问题时没有好声气儿。但是他很快意识到,吕基娅可能会看穿他,失去曾经也许抱有的任何幻想,即幻想在经过奥斯特里亚努姆听道的驯化后,他残暴,鲁莽的性子得到改变。是的,他现在不同了,他们两个人都看出了这一点,不过这样的不同只达到了影响吕基娅的程度。除了那种孤独的感觉外,维尼奇乌斯仍旧秉性未改。吕基娅知道,维尼奇乌斯的心脏还像以前那样跳着严酷、自私、掠夺成性的节奏,他永远会是一个罗马人。与那只哺乳了罗慕路斯和雷穆斯的母狼一样,是一只凶猛的野兽。他还不能领会基督温柔教义的全部内涵,正如他还不能领会普通的人类感激之情。

她离开了,内心充满了不安和躁动。她每日在祈祷词里奉献给神的那颗心如同泪珠般明澈纯净,可是现在,这样的纯净蒙上了阴云,混合了杂质。一只有毒的虫子悄悄钻进了那只花朵,在那儿嗡嗡地叫着。睡眠没有带来安歇,两个没有合眼的夜晚之后她疲惫不已,陷入了噩梦之中。她在奥斯特里亚努姆。尼禄驾着一辆扎满了玫瑰花的赛车在人群中横冲直撞,他的身后奔过来一大群纵情声色的朝庭大臣,喋喋不休的希伯莱祭司,半裸的舞女和角斗士。维尼奇乌斯将她抓到怀里,把她紧紧地搂在胸口,低声说道:“跟我们来吧。”

  • 下一篇 第三十四章
  • 上一篇 第三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