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得出,你们在圣诞节之前都不会‘有空’。”河鼠生气地回击了一句,抬脚走出了麦田。
他落寞地回到了河边,这是他忠诚的永不停歇的古老河流,从来不会打点行装迁移到别的地方,也不会躲进冬天的住所。
他一眼瞥见河岸丛生的杞柳林中栖息着一只燕子,不一会儿,又来了一只、两只。这些鸟儿歇在树枝头焦躁不安,十分认真地低头讨论着什么。
“干什么?已经开始了?”河鼠说道,向他们大步走去。“急啥?我觉得可笑得很。”
“哦,我们还没有走,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第一只燕子答道,“我们只是在作一些计划,合计一下事情。你知道,只是议一议,今年飞哪条线,在哪里歇脚,等等。好玩着呢。”
“好玩?”河鼠说,“我说不出有什么好玩。你们要离开这个可爱的地方,要离开会想念你们的朋友,还有你们刚刚住进来的舒适的家呀。嗨,时辰一到,我毫不怀疑你们会勇敢地离开,勇敢地面对一切麻烦和困难、变化和陌生的环境,还会强装欢笑。可是要讨论这事或者想一想这事,也得等到真正必要的时候啊——”
“这你自然就不理解了,”第二只燕子说,“首先,我们感觉到体内有一种躁动,那是一种甜美而又不安的情绪。然后,记忆深处的事情一一重新浮现出来,就像信鸽一样,晚上在我们的梦中展翅飞翔,白天与我们一起在天空旋舞。我们迫不及待地相互探询,交流感受,就是要弄清那些感受是不是准确的。要知道,那一缕缕芳香、一阵阵声音、一串串早已淡忘了的地名,又都一个接一个地逐渐潜回来了,在向我们召唤呢。”
“难道今年就不能试着不走吗?”河鼠满怀惆怅地建议道,“我们一定会想方设法,让你们过得开心自在。你们不知道吧,每年你们远去之后,我们在这里过得多开心啊!”
第三只燕子说:“有一年我试着留下来,当时我已经非常喜欢这个地方了,所以大家都飞走的时候,我犹豫起来,独自留了下来。头几个星期还好,可是后来,呵,那乏味的漫漫长夜!那没有阳光、让人瑟瑟发抖的白天!空气冷冰冰、湿乎乎的,整片田野里连一只小虫都找不到。不,那没什么好的,我的勇气崩溃了,终于在一个大风呼啸的寒夜,我借着强劲的东风,振翅飞向内陆深处。雪下得很大,我得奋力飞越高山之中的一道道隘口,历经艰苦,终于胜利穿越过去。我放慢速度飞向下面湛蓝宁静的湖泊的时候,热乎乎的阳光温暖着我的脊背,那简直是一种极乐的享受,让我难以忘怀,还有,在那里吃到的第一条肥美的肉虫也让我回味至今。过去简直是一场噩梦,未来全是节日般的欢乐,那些日子,我一星期接着一星期地飞向南方,自由自在,不紧不慢,想逗留多长就逗留多久,但耳畔总是响着南方的召唤。是的,我已经得到了警告,再也没有想过不听从召唤了。”
“呵,不错,南方的召唤,南方的!”其他两只燕子也梦呓一般地尖声叫着。“南方的歌声,南方的色彩,还有那明丽的天空!呵,你还记得吗……”他们不知不觉地陷入了回忆之中,那样深情,早已忘记了旁边的河鼠。河鼠听着燕子们的呢喃,不觉心驰神往,心潮澎湃。他感觉到了,他那根休眠已久、没有被拨动的心弦,终于开始颤动了。这群南飞小鸟的闲话,他们平淡无奇毫无新意的传闻,却有着足够的力量来唤醒他狂野的新的激情,让他浑身震颤,因为这种激情而彻底震颤。要是实实在在地感受一阵那些东西,比如说南方的一缕温情脉脉的阳光的抚慰,或者一阵身临其境所体验到的芳香,那会对他产生怎样的影响呢?他闭上眼睛,心无杂念,任由神游,好一阵子都沉浸在梦境之中;可是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河水却显得阴郁冰冷,绿色的草地也灰暗无光。他似乎意识到了一个虚弱的自我,他那颗忠诚的心开始大声抗议起自己的背叛来。
“那你们又为什么要回来呢?”他紧紧逼问小燕子,有几分妒忌。“在这么一个贫瘠乏味的地方,有什么东西能够吸引你们呢?”
“难道你没有想到过,到时候会有另外一种召唤也是向我们发出的吗?”第一只燕子说道,“难道你没有想到过,茂盛的兰草、湿润的果园、昆虫云集的温暖的池塘、吃着青草的牛群、翻晒的干草、还有‘美檐堂’周围密集的农舍,所有这些都向我们发出召唤?”
第二只燕子说:“你是不是认为,你是唯一渴望再次听到布谷鸟的歌声的生物?”
“到时候,”第三只燕子说,“我们也会再次想家,想念这条英格兰溪流里静静地飘浮的睡莲。可是现在,这一切都显得暗淡、单薄、而且那样遥远。这会儿我们的血液要伴随另一种音乐起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