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说那是一幢很气派的大宅子,尽管有点儿冷清,克雷文先生对此倒是很自豪——所以也就更冷清了。那幢宅子有六百年的历史,靠着旷野,里面差不多有一百个房间,不过大部分都关门闭户,锁起来了。还有许多画、精致的老式家具以及其它东西,在那儿有好些年了,宅子周围是一大片庭园,有许多花园和树木,有些树的枝桠都垂到了地上。”她顿了顿,又吸了一口气。“不过别的就没什么了。”她突然收住了话头。
玛丽已经不由自主地听了起来。这一切似乎与印度大为不同,她对所有的新鲜事都感兴趣,可她不想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这是她不开心、不讨人喜欢的原因之一。因此,她仍然坐着没动。
“嗯,”梅德洛克太太问道,“你觉得那地方怎么样?”
“不怎么样,”她回答道,“我对那种地方毫不了解。”
梅德洛克太太听了,短促地笑了一声。
“唉,”她说,“你就像个老太太。难道你不在乎吗?”
玛丽说:“我在不在乎无关紧要。”
“这一点你倒是说对了,”梅德洛克太太说,“的确无关紧要。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把你接到米瑟尔斯韦特庄园来,也许因为这样最省事。他肯定是不会为你操心的,他从来不会为任何人操心。”
她好像刚刚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停了下来。
“他是个驼背,”她说,“这是老天不公。年轻时他脾气很坏,拥有那么多钱和大宅子也没有用,直到他结了婚。”
尽管玛丽不想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她的眼睛还是转向了梅德洛克太太,她从没想过驼背结婚的事,所以暗暗有些吃惊。梅德洛克太太看出了这一点,而且她本身就很健谈,于是兴致更高地说了下去。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种打发时间的方式。
“她是个可爱漂亮的人儿,哪怕是她想要一片草叶,他也会跑遍全世界去给她找回来。没有人认为她会嫁给他,可她却嫁给他了,有人说她嫁给他是图他的钱。可她不是——她不是,”梅德洛克太太十分肯定地说,“她死的时候——”
玛丽身不由己地一跳。
“啊,她死了!”她不自觉地叫了起来。她刚刚想起曾经读过的一个法国神话故事,名叫《“一撮毛”里凯》1,是关于一个可怜的驼背和一位漂亮的公主的故事,她不禁突然为阿奇博尔德·克雷文先生感到难过。
“是啊,她死了,”梅德洛克太太答道,“于是他比以前更古怪了。他不在乎任何人,也不肯见任何人。大部分时间他都出门在外,如果在米瑟尔斯韦特,他就把自己关在西厢房里,除了皮切尔之外,不让任何人去见他。皮切尔是个老头子,但从他小时候就开始侍候他,了解他的脾气。”
这听起来就像是书里的故事,但玛丽并没有快乐起来。大宅子里有一百个房间,几乎全都关门闭户,房门紧锁——靠着旷野的宅子——不知道旷野是什么——这一切似乎令人乏味。一个驼背男人还把自己也关了起来!她抿着嘴唇,盯着窗外,只见外面似乎是自然而然地下起了瓢泼大雨,灰色的雨帘斜打着车窗,顺着窗玻璃往下流。如果那位漂亮的妻子还活着,也许可以像她自己的妈妈以前那样,穿着“满是花边”的裙子进进出出,参加宴会,从而使一切快乐起来。可是她再也不在那儿了。
“你不必指望会见到他,因为十有八九你是不会的,”梅德洛克太太说,“也别指望有人跟你说话。你得自己玩,得自己照顾自己。你会知道哪些房间可以进去,哪些房间得离得远远的。那儿有很多花园。不过,到了那座宅子之后,你不要到处乱跑乱看,克雷文先生可不许这样。”
“我才不想乱跑乱看呢,”坏脾气的小玛丽说。就像她突然开始为阿奇博尔德·克雷文先生感到非常难过一样,她又突然不为他难过了,觉得他令人讨厌,他的那些遭遇全是他活该。
她把脸转向车厢的窗户,窗玻璃正经受着雨水的冲刷。她凝视着那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歇的灰色的暴雨。她久久地、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灰色越来越浓,接着,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