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 约
当教堂的钟声敲响十一点三刻的时候,伦敦桥上出现了两个人影。步履匆匆走在前面的是个女人,她急切地四下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目标,而隔着一段距离一男子躲在最阴暗的地方鬼鬼祟祟地跟在后边,他的步伐时快时慢,她停他也停,她走他也暗暗跟着走,但即便跟踪跟到来劲了也绝对和她保持一致的步伐。就这样,他们从米德塞克斯过桥,来到塞利河岸。这时,那女的显然感到有些失望,因为她心急火燎地在过路行人中搜寻自己要找的人却未发现,于是她转过身来。这动作虽突然,但监视她的人并没有因此而惊惶失措,一闪身躲进桥墩顶上一凹陷处,并且把身子倚在一面矮墙上,将自己藏得更加严实。他任凭那女的从对面便道上走过去。等那女的离他和先前差不多距离时,他才悄悄从桥墩上溜下来,又跟上去。快到桥中央时,女的停住了。那个男的也停了下来。
这是一个漆黑的夜晚。那天一整天的天气都很不好,此时桥上过往的行人极少。行色匆匆的路人没有看到那个女子和盯梢她的男人,就是看见了也没人加以留意。几个伦敦的穷人这天晚上打算找一处阴冷的拱道或没有门的破房子里栖身,这一男一女的外表也没有引来他们那种过分好奇的目光。这两人默默地站在那里,不同路人搭话,别人也不搭理他们。
河面上罩着一层雾气,这让停泊在各个码头的小船闪烁的灯火显得愈加通红,岸边隐约的建筑物也显得越发昏暗、朦胧。两岸一些货栈早就被烟雾熏得又脏又黑,呆板而又忧郁地矗立在密密层层的屋顶和山墙中,紧锁眉头,注视着那黑的连它们那庞大丑陋的身影也映照不出的河水。幽暗中古老的救世主教堂的钟楼和圣玛格纳斯教堂的尖顶依稀可见,它们依旧像两个巨灵神守卫着这座历史悠久的大桥,但桥下林立的船桅与岸上星罗棋布的教堂尖顶几乎一个也看不见了。
姑娘忐忑不安地走来走去——那个暗中盯梢的男人一直严密监视着她——这工夫,圣保罗大教堂响起沉重的钟声,宣告又一天的结束。午夜已降临到了这座人烟密集的都市,降临到了宫殿、地下室酒店、监狱、疯人院,降临到了这些生者与死者、健康人与病人的寝室,降临到尸体那僵直冷峻的面孔以及安然入睡的孩子身上。
大钟刚敲过十二点不到两分钟,一位少女由一位头发斑白的绅士陪伴着,从一辆离大桥很近的出租马车上下来,将马车打发走后,他们径直往桥上走来。他们刚踏上便道,姑娘便猛然惊起,立即迎上前去。
这二人边走边四周张望,看样子他们对接头人会提供多重要的信息也没抱太大希望,而就在这时突然迎面撞上了这个姑娘。他们停住了脚步,不由惊叫一声,可马上又克制住,因为就在这一瞬间,一个乡下人装束的汉子走了过来与他们擦肩而过。
“这儿不行,”南希急忙说道,“我不敢在这儿跟你们说话。走——离开便道,到那边的石阶下面去。”
她边说边用手指了指要他们去的地方,就在这时那乡下人回过头来粗暴地问他们干吗把路挡住,随后便扬长而去。
南希姑娘所指的石阶在塞莱河堤,跟救世主教堂同在桥的一侧,是下船上岸的台阶,那乡下人模样的男子先神不知鬼不觉地赶到了那儿,稍稍观察了地形,便开始拾阶而下。
这些台阶是大桥的一部分,共有三段。朝下走完第二段台阶,左边石壁尽头立着一根面向泰晤士河的装饰性壁柱。从这里再往下走,石梯要宽一些,人只要转到壁角,站在台阶上的人哪怕只高出一级也绝对发现不了他。乡下人来到这里,慌慌忙忙看了看周围,看来眼前似乎没有更好的藏身之处了,加上潮水已退去,这里有的是立足的地方,于是他溜到一旁,背靠壁柱候着。他料定他们不会再往下走,即便听不见他们在讲什么,也可以稳稳当当地继续跟踪他们。
在这个僻静的角落,时间过得如此漫长,而这暗探又恨不得马上探明他们这次会面的动机,要知道这和他光听介绍而估计的情况完全不同,他不止一次想要放弃盯梢行动,觉得他们要么是远远地在上边停住不走了,要么就是另寻他处去进行密谈。他正想走出躲藏处回到大路上去,就在这当儿,他听到了脚步声,紧接着便听到几乎近在耳旁的说话声。
他贴壁站直身子,屏住呼吸,专心静听。
“到这儿已经够远的了,”一个声音说道,显然是那位绅士的嗓音,“我不能叫这位小姐再往前走了。换了别人很可能出于对你的怀疑,连这儿也不肯来的,可见我是愿意迁就你的。”
“迁就我!”这正是诺亚·克雷波尔跟踪的那个姑娘的声音,“你真能体谅人,先生。迁就我!好了,好了,这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