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棺材店堂里一片死寂。奥利弗一个人待在这里。一整天遭受的冤屈在这还是个孩子的心中激起了层层波浪,直到此刻,他才哭了出来。他曾用蔑视的表情听凭人们嘲弄,他曾不哭不喊地忍受鞭笞毒打,因为他能感觉得到,有一种尊严正在自己内心的升腾。正是这种尊严,使他坚持到了最后,哪怕被活活架在火上烤,他也决不会哭叫一声。然而,在没人会看到或听到他的此时此地,奥利弗跪倒在地,双手捂着脸,痛哭了起来——哭是上帝赋予我们的天性——但又有多少人小小年纪就会有如此理由在上帝面前倾洒出这般泪水!
奥利弗纹丝不动,跪了很久很久。他站起身来的时候,灯台中蜡烛已经快要燃到下边了。他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又凝神倾听了一下,然后轻手轻脚地拉开门闩,向外面望去。
这是一个寒冷阴沉的夜晚。在孩子的眼里,星星距离地面也似乎比看到过的更为遥远。风未起,昏暗的树影投射在地面上,寂静无声,显得阴气沉沉。他又轻轻地关上门,借着烛火残光,用一方手帕将自己仅有的几件衣裳捆好,随后就在一条板凳上坐下,等待天明。
第一束曙光透过窗板缝隙顽强地射了进来,奥利弗站起身,打开门,回头怯生生地看了一眼——迟疑了一下——就关上了身后的店门,迈步来到空旷的大街上。
他朝左看了看,又向右望了望,不知道该往哪儿逃跑。他想起以前出门时曾看到过运货马车吃力地往小山上爬,就选择了同一条路。来到一条横穿原野的小路后,他知道再往前走一段就是公路了,便沿着小路快步走去。
奥利弗走在这条小路上,对当时的情形记忆犹新。那是邦布尔先生第一次把他从济贫院领出来,他就跟在邦布尔的身边,一路小跑地赶往济贫院。这条路直接通往那幢房子。想到这儿,他的心便剧烈地跳动起来,差一点想折返回去。然而他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这样的话会耽搁不少时间。再说了,天色还很早,不用担心会被人看见,因此他继续朝前走去。
奥利弗到了济贫院。这么大清早的,看不到里边的人在走动。奥利弗止步窥望院子。见到有一个孩子正在给一处小苗圃拔草。奥利弗停下来的时候,那孩子抬起了苍白的面孔,他正是奥利弗先前的小伙伴。能在走之前看到他,奥利弗感到非常高兴,因为那孩子虽然比自己要小一些,但却是他过去的好朋友,他们曾经常在一起玩耍,一起挨打,受饿,并一起被关禁闭。
“嘘,狄克。”在狄克跑到门边,从栏杆里伸出一只纤瘦的胳膊,跟他招呼时,奥利弗说道,“有人起来了吗?”
“就我,没其他人。”狄克答道。
“狄克,你可不要说见过我,”奥利弗说,“我是在逃跑呢。狄克,他们打我,欺负我。我要去寻找自己的生活,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还不知道是到哪儿呢。你的脸色太苍白了。”
“我听医生对他们说,我快要死了,”狄克淡淡一笑,回答道,“能看见你我真高兴,亲爱的,别停下来,别停下啊!”
“是的,是的,我这就和你说再会。狄克,我会来看你,一定会的。你会好起来,会快乐的。”
“我也盼着这样呢,”那孩子答道,“是在我死了以后吧,不是在死以前。我知道大夫是对的,奥利弗,因为在梦里我见到天国和天使有好多回了,我还梦到了一些和气的面庞。都是些我醒着的时候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亲我一下吧,”说着,他爬上矮门,伸出瘦小的胳膊挽住了奥利弗的脖子,“再见了,亲爱的。上帝保佑你。”
这番祝福虽然发自一个幼童之口,但这是奥利弗生平第一次听到别人为他祝福。以后的日子里,他虽历经艰难困苦,饱受人生哀愁,却始终不曾把这些话语给遗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