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奥利弗勇敢答道。
回答大大出乎邦布尔先生的预料,与他素来得到的答复也大不相同。这可把他给吓得不轻。他从锁眼跟前缩了回去,直了直身子,依次看了看站在身边的三个人,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噢,邦布尔先生,您知道,他肯定疯了,”索尔贝里太太说道,“没有哪个孩子,要是还有一半清醒的话,敢跟您这样说话。”
“这不是疯,夫人,”邦布尔沉思半晌后说道,“是吃了肉。”
“什么?”索尔贝里太太大叫一声。
“是肉,夫人,就是肉,”邦布尔毫不含糊地强调说,“夫人,你们把他喂得太饱啦,在他身上养出了一种虚假的血气和灵魂。夫人,这极不适合他的身份。那些理事们,索尔贝里太太,都是些注重实际的哲学家,他们会告诉你的。贫民们要血气或者灵魂干什么用啊?让他们的肉体活着已经绰绰有余了。要是你们只让他喝粥的话,夫人,这种事情就绝对发生不了。”
“天啊,天啊!”索尔贝里太太失声道,两眼虔诚地仰望着厨房的天花板。“这都是好心好意得到的好报!”
索尔贝里太太对奥利弗的所谓好心就是把各种肮脏不堪、没人肯吃的残羹剩饭慷慨地施舍给他。她心甘情愿地接受邦布尔先生的严词责难,并对此表现出极大的温顺和自我牺牲精神。其实公平而论,无论在想法上,说法上,还是在做法上,索尔贝里太太都是无辜的,不该受此责备。
“啊!”邦布尔先生待这位女士的目光回落到地面上后才又说道,“目前唯一能做的,依我所见,就是把他关在地窖里一两天,再把放他出来。从今天起,只给他喝粥,直到他满师出徒为止。他出身下贱,天生容易激动,索尔贝里太太!给他接生的护士和大夫告诉我说,他母亲是历尽艰难,饱受痛苦才跑到这儿来的。要是换上一个正派女人,她几个星期前就早死掉了。”
邦布尔议论到这儿,奥利弗足以听得出来,接下来他又会嘲讽他的母亲了,便又开始狠命地踢门,把别的声音全都压下去了。在这个节骨眼上,索尔贝里回来了。两位女士便大肆添油加醋,专挑最能惹他上火的言词,向他一一诉说奥利弗的罪行。他立刻打开了地窖门,拎着奥利弗的领子,转瞬间就把这造反的学徒给拖了出来。
奥利弗的衣衫在先前挨打的时候就已经被撕破了。他的脸青一块,紫一块,满是抓痕。头发乱蓬蓬地披在额上。虽是如此,他那通红的怒容仍没有消失。他刚被拖出关押的地方,就无所畏惧地瞪大眼睛,盯着诺亚,丝毫看不出垂头丧气的神情。
“好啊,你是个乖兔崽子!是不是?”索尔贝里推搡了他一下,劈头又给了他一记耳光。
“他骂我妈。”奥利弗回答。
“怎么,骂了又怎么样?你个忘恩负义的小混蛋!”索尔贝里太太说道,“你妈活该挨他骂,要比他说的还要坏呢。”
“她不是那样的。”奥利弗说道。
“她是。”索尔贝里太太说。
“撒谎!”奥利弗说。
索尔贝里太太顿时大哭起来,眼泪洪水般奔涌而下。
太太洪水一般的泪水使得索尔贝里先生别无选择。每一位有经验的读者都看得出,要是他在严惩奥利弗时稍作迟疑,按早已确立的夫妻争端的先例,那他就是一头畜生,一个悖情悖理的丈夫,一个侮辱妻子的恶人,一个卑劣的假男人。各种合适的美誉太多了,本章篇幅有限,难以一一赘述。讲句公道话,他在自己的权力范围内——这个范围并不是太大——对这孩子可还算是友好的,这或许是由于他的利益所在,也有可能是由于老婆不喜欢奥利弗。不管怎么说,这洪水般的眼泪逼得他无计可施。他当即把奥利弗痛打了一顿,打得连索尔贝里太太本人都觉着心满意足,打得使邦布尔先生也用不着再动用教区的藤杖了。在当天余下的时间里,奥利弗被关进了后面的厨房里,与一只抽水机和一片面包做伴。夜里,索尔贝里太太先在门口说了一大通话,那些决不是替奥利弗母亲说的恭维话。诺亚和夏洛特也在一旁冷嘲热讽,指指点点。接着索尔贝里太太探头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命令奥利弗上楼到那张阴惨可怕的床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