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快开始的时候,一个五短身材、宽肩阔背、肌肉结实,穿一件格子花纹没扣扣子的衬衫,着一条相当破旧肮脏的马裤的男人,用手肘开路挤进人群,就像一个急着做生意的生意人一样。他挤到待售的奴隶们跟前,开始有条不紊地检查起来。就在汤姆看到他走近来的那一刻,立刻感到一阵令人厌恶的恐惧,他走得越近,这种恐惧的感觉便越强烈。很明显,他虽然身材不高,却浑身是劲。他那个像子弹头一样的圆脑袋,长着粗硬的、像烧焦了的铁丝一样的头发;一双大而明亮、覆盖着粗杂的沙色睫毛的灰色眼睛。应该承认,这副尊容是不受人欢迎的。他宽大粗俗的嘴巴里,正咀嚼着烟草,因此显得更大,还时不时地使劲把嘴里的烟汁吐出来;他的两只被阳光晒黑的大手,手背毛茸茸的,布满雀斑,脏兮兮的,还留着长长的指甲,更显得污秽不堪。这个人继续自由自在地对拍卖的奴隶进行检查。他量了汤姆下巴的大小,撬开嘴巴检查他的牙齿;又叫他卷起袖子,察看他的肌肉;又叫他转身,叫他跳跃,以察看他的脚力。
“你是在哪里长大的?”检查完后,他简单地问道。
“在肯塔基州,老爷。”汤姆说着,然后环顾四周,好像寻求解脱似的。
“干过什么活儿?”
“管过主人家的农场。”
“像讲故事似的!”对方简单地说着便走开了。接着,他来到阿道夫面前,把一口烟草汁液吐在他黑亮的皮靴上,轻蔑地哼了一声,便继续朝前走去,在苏珊和爱米琳面前站住了。他伸出一只粗笨肮脏的大手,把姑娘拉到身边,摸摸她的脖子和胸部,又捏捏她的臂膀,察看她的牙齿,然后推回她母亲那里——她正耐心地忍耐着这个可怕的陌生人对女儿所做的每一个动作。
姑娘吓得哭了起来。
“不要哭,你这个婊子!”人贩子说,“这个地方不许哭,拍卖就要开始了。”接着拍卖开始了。
阿道夫被上面提到的那位说要买他的年轻绅士,以一个好价钱一锤定音买下了;圣·克莱尔家的其他仆人,也由不同的投标人出价买走了。
“现在,轮到你啦,伙计!尼(你)听到了吗?”拍卖人对汤姆说。
汤姆站到拍卖台前,焦虑地向四周看了几眼。所有的声音似乎都混合成一种模糊的嗡嗡声,拍卖人用法语和英语高唱着他的买卖条件,急速的法语中夹着英语的报价声,最后一刻一锤定音的锤子敲击声,随着拍卖人宣布成交价格时最后那个清晰的“元”字,汤姆的交易结束,他有了一位新主人!
他被人从台前推开,那个五短身材、脑袋像子弹头一样的汉子粗暴地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推到一边,用刺耳的声音说道:“站在那里,你!”
汤姆几乎毫无感觉。拍卖继续进行,嘈杂的人声,咔嗒咔嗒的木锤声,一会儿法语,一会儿英语的报价声,木锤又敲响一下——苏珊成交了!她走下拍卖台,满怀忧虑地回头张望,只见她的女儿向她伸出双手。她痛苦地看着那个买她的男人,这是一个有身份的中年人,相貌慈祥。
“啊,老爷,请把我的女儿买下吧!”
“我很愿意买她,可是恐怕出不起价钱!”这位绅士答道。当苏珊看到那小姑娘站在拍卖台前,用惊惧羞怯的眼光环顾四周的时候,脸上不由露出痛苦关切的表情。
热血涌上了姑娘苍白的双颊,她的眼里冒着火花;她的母亲呻吟着望着她,觉得女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漂亮可人。拍卖人明白他手里的货色的优势,口若悬河地用混合着法语和英语的语言,急速地报出各种价码来。
“我会理智地处理这件事的。”那位和蔼的绅士说,也跟着其他人竞价。不久,价钱已经高到他的钱包无法忍受的程度,他沉默了;拍卖人更来劲了,可是竞价的人却逐渐散去。现在竞价只在一位贵族派头的老市民和我们认识的那位子弹头矮子之间进行。老市民喊了几个回合,轻蔑地打量着他的对手,可是子弹头有两点超过他:一是他非常固执,咬住不放;二是他的钱包更大,因此老先生只坚持了一会儿。最后,锤子落下,子弹头买到了那个姑娘,连同肉体和灵魂,除非上帝能够救她!
她的主人叫莱格利先生,他在红河密西西比河的一条支流。边上经营着一座棉花种植园。她被推到汤姆和另外两个奴隶中间,啜泣着跟他们一起走了。
那位好心的绅士觉得很难过,可是,话说回来,这样的惨事每天都在发生!在这种买卖中,人们经常看到姑娘们和母亲们哭哭啼啼!人们只能暗暗叹息!于是,他带着他买来的货物,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两天后,信奉基督教的纽约B兄弟公司的律师,将拍卖奴隶所得的钱汇给他们。在这张汇票的背面,让他们写下未来他们要与其结账的大会计指上帝。说过的这句话吧:“当他审判这些血案时,是不会忘记这些苦命人的哭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