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父女母子天堂会,空留遗恨在人寰(1)

汤姆叔叔的小屋[电子书]

圣·克莱尔的大宅里,时光一个星期接着一个星期地流去;在那只小舟沉没了的地方,生活的河水像往时一样流淌。不管人的感情是多么专横,多么冷酷,多么漠然,但是每日的现实生活还是在这种艰难、冷酷、索然无味的状态下继续着!人们还得吃喝拉撒,睡去醒来还得讨价还价,买进卖出,问问答答,简而言之,虽然一切的兴趣已经结束,但是还得追逐着生活各种形式的阴影;虽然生活冷酷的机械习惯尚存,可是对它的兴趣已荡然无存。

圣·克莱尔生活的兴趣和希望,都因伊娃的死去而无意识地受到了伤害。为了伊娃他才经营他的产业,为了伊娃他才做好自己的时间安排。他所做的一切买卖也好,生活中的改进、改变和安排也好都是为了伊娃。长期以来这已成了他的习惯,可是现在她已经走了,他的脑子里似乎空荡荡的,一切都无所谓了。

事实上,还有另一种生活这种生活方式,一旦相信它的存在,它就会像一种严肃有效的数字,出现在其他呆板的时间密码里面,变成神秘的组合,显露其未曾透露的价值。圣·克莱尔很清楚这一点,因此,在他非常厌烦的时候,便常常会听到那个微弱的稚气的声音在呼喊他到天上去,看到那只小手向他指出生活之路。可是一种沉重的悲哀压在他的身上,使他无法振作起来。他有一种凭着自身的感觉和本能,比许多地道的讲求实际的基督徒,更好更清楚地理解宗教事务的天性。这种值得赞赏的天赋和感受精神事物之间关系的理解力,似乎是那些一生对宗教漠不关心的人们的一种特性。因此,摩尔、拜伦和歌德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1749——1832),德国诗人和剧作家。等人,便常常说出一些比其他终生受宗教支配的人更聪明、更真实的宗教感言。他们在心里认为,对宗教的蔑视,是一种更可怕的背叛一种更致命的罪过。

圣·克莱尔从来没假装承担什么宗教义务,他天生具备作为一个基督徒本能的素质,这使他在决定做什么事的时候,总是从自己的良心出发,不敢肆意妄为。因为这种矛盾心理也是人类的天性,特别在意识形态方面就更加如此。因此,与其承担一种自己做不到的义务,倒不如什么也不承担更好。

然而,在许多人的眼里,圣·克莱尔已经变成另一个人了。他严肃认真地阅读他的小伊娃留下的《圣经》,他更冷静更实际地思考他与仆人们之间的关系,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他对这种关系都觉得很不满意。在他回到新奥尔良之后,他很快做的一件事,便是为汤姆的解放开始采取必要的法律步骤,这是一件通过必要的手续他马上能办到的事。同时,他每天越来越离不开汤姆。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汤姆,似乎没有什么人能使他更怀念他的伊娃了。他会坚持要汤姆陪伴在他左右,他几乎想大声地向汤姆倾吐他内心深处的感情。在过去,这可是他的一个谁也无法接近的禁区。谁要是看到了他跟汤姆在一起时脸上露出的那种友爱亲切的表情,就不会对汤姆时刻陪伴在他年轻的主人身边感到惊奇了。

“喂,汤姆,”在圣·克莱尔开始着手为汤姆姆办理恢复自由的法律手续后第二天,他说,“我要你成为一个自由人,所以,快收拾好你的行李,准备回肯塔基州去。”

当汤姆脸露欢乐之光,突然高举双手向天上高呼,“上帝保佑!”的时候,圣·克莱尔真有点怅然若失;他并不喜欢汤姆就这样离他而去。

“你在这里过得并不坏啊,有必要这样兴高采烈吗?汤姆。”他苦涩地说。

“不,不,老爷!不是这样,我是为做个自由人感到高兴。”

“唔,汤姆,难道你不觉得,为你自己着想,你留在这里比单纯获得自由更好些吗?”

“不,不好,圣·克莱尔老爷,”汤姆精神奕奕地说,“不,真的不好!”

“啊,汤姆,你在我这里衣食无忧,出去做事未必能赚到更多的钱哩。”

“这我知道,圣·克莱尔老爷。老爷对我实在太好了。不过,老爷,我宁愿过穿旧衣,住旧房,一切拮据但属于自己的穷苦生活,也不愿过这种富足的、但一切都是属于别人的生活,我就是这样的人,老爷,我想这是天性吧,老爷。”

“我想是这样,汤姆,再过一两个月,你就会丢下我离开这儿了。”他有点不乐地说,“至于你为何还不走,就说不清楚了。”他又用更快活些的语调说。接着,他站起来,开始在地板上踱步。

“在老爷还在苦恼的时候,我是不会离开的。”汤姆说,“老爷需要用我多久,我就在这里呆多久,趁我还能做点事的时候。”

“在我苦恼的时候你就不走吗,汤姆?”圣·克莱尔忧伤地望着窗外说,“什么时候我的烦恼才会结束呢?”

“在圣·克莱尔老爷成为基督徒的时候。”汤姆说。

“你当真要等到这一天到来时才离开吗?”圣·克莱尔从窗边转过身来,把手放在汤姆的肩头上,说道,“汤姆啊,你这个好心的傻兄弟呀!我不会把你留到那一天才放你走的。回到你的妻儿那里去吧,代我向他们大家问好。”

“我坚信这一天会到来的,”汤姆眼含泪珠,真诚地说,“上帝有一件任务要老爷完成呢。”

“一件任务,呃?”圣·克莱尔说,“喂,汤姆,现在说说你的想法,是一件什么样的任务啊让我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