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细雨濛濛的黄昏,一位旅行者在肯塔基州N村的一家乡下小旅馆门口下马。在酒吧间里,他发现那里聚了一伙形形色色的人,他们都说是要到港口去的,因为天气不好,所以都聚到这个地方来了。个子高大、骨骼粗犷、身着猎装,在一个广阔的地区追猎野兽的肯塔基人,显出这个种族特别悠闲的态度。他们把来福枪靠在角落里,还有子弹袋,猎物袋,猎狗和小黑奴,也分别堆在各个角落里组成了一幅独特的风情画。壁炉边坐着一位长腿的绅士,他坐的椅子向后倾斜,头上戴着帽子;他的靴后跟沾满污泥,高傲地搁在壁炉架上我们得告诉读者们,这个位置,在西部的乡下旅馆,是旅行者展示他们高贵身份的决定性的位置。
站在吧台后面的旅馆老板,像大多数的乡亲那样,也是个个子高大、脾气温和且自由散漫的人,长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还戴着一顶高筒礼帽。
事实上,房间里的每个人,都在头上显示着这个男性天下的象征:不管头上戴的是毡帽、棕榈叶帽、油腻腻的海狸皮帽或者漂亮的法式帽子,都表示帽子的主人是有真正独立共和精神的人。说实在的,这也是各人的特色。有的人让帽子歪向一边,这是些幽默、快乐和自由自在的家伙;有的则让帽檐压到鼻子上,这是些性格十分顽固的人,他们之所以戴帽子,是因为他们需要戴帽子,至于怎么戴法,那就悉听尊便了;有的人则把帽子推向脑后,这是些完全清醒的人,表示他们要求眼前的视野开阔;而一些粗心的人,他们并不知道,或者并不关心他们的帽子是如何戴法,任由它们在头上歪来倒去。这些各式各样的帽子,事实上,倒是十足的莎翁研究资料。
穿着非常轻松闲适的马裤,衬衫塞进裤腰的各式黑人仆役,虽然没有什么特殊任务,却也匆匆忙忙地到处跑来跑去,无非是向他们的主人和客人们显示自己的殷勤。这幅风情画上,还有一座壁炉,燃烧着的欢乐的火焰,正蹿上一座宽阔的烟囱,外门和每扇窗子全打开了,印花布的窗帘在充满潮湿气味的大风中噼噼啪啪地飘摆着,您对肯塔基州乡村旅馆的欢乐气氛总算有个印象了。
读者今天见到的这些肯塔基州人,乃是这个族群的遗传本能和怪僻理论的一个极好的注解。他们的父辈都是强悍的猎人他们生活在森林里,睡在大树下,以天作被,以星辰当灯烛;他们今天的后代的举动,也总是把屋子当作野营在屋子里也老是戴着帽子,东倒西歪地没个正经坐相,把脚后跟搁在椅背或壁炉架上,就像他的父辈在草地上翻滚,把脚架在树上或木头上一样不管冬夏,让所有的门窗打开,好让他巨大的肺部呼吸到充足的空气带着淡漠敦厚的神情,对任何人都称呼为“兄弟”,在一起过着最坦率、最轻松、最快乐的生活。
我们的旅客,现在就走进这样一群自由散漫的人们中间。他是一位五短身材的矮子,衣着讲究,长着一张和气的圆脸,不过神色有点不太自然。他非常小心地提着一只手提箱,拿着一把雨伞,执拗地拒绝不同的仆人为他接行李的效劳。他心神不安地向酒吧间四周扫了一眼,便带着他贵重的箱子,退向那个最温暖的角落,把它塞在椅子下面,这才坐了下去,担心地看着那位把靴后跟搁在壁炉架上的伟人,这个人正肆无忌惮地东一口西一口地吐着痰,令神经衰弱和有特殊卫生习惯的绅士们有点担惊受怕。
“我说,兄弟,尼(您)好!”上面提到的那位绅士说。他朝着那位新来的客人喷出一些烟汁,表示他的敬意。
“我想,还好。”那人回答,有点敬而远之的样子。
“有什么新闻吗?”对方又问,并从口袋里拿出一把猎刀和一扎烟叶。
“我不知道有什么新闻。”那人说。
“嚼一口吗?”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人给那位老绅士送去一点烟叶,态度很是亲切。
“不,谢谢尼(您),我不嚼烟草。”那矮子侧身让过。
“不嚼烟草,呃?”那人若无其事地说,又往自己的嘴里塞进一口烟叶,以保持嘴里有足够的烟液,这是当时的社会习俗。
只要那位长腿的兄弟朝他这个方向喷着烟汁,都会令这位老绅士心惊肉跳。这种惊恐的表情被对方注意到了,于是他很自然地把火力转到另一个方向,用他足以攻占一座城池的充分的军事天才,向一根拨火棍发动了一场暴风雨般的进攻。
“那是什么东西?”老绅士问道,他注意到这伙人中有几个围着一大张告示。
“捉拿黑奴的广告!”有一个人简单地说。
老绅士就是威尔逊先生,他站了起来,小心地摆好他的手提箱和雨伞之后,便从容不迫地拿出眼镜,架到鼻梁上,然后,念了起来:
本人有非裔混一代乔治一名,从家里出逃。此人身高6英尺,肤色不深,褐色鬈发。人很聪明,口齿伶俐,能读会写,很可能被误作白人,在其背上和肩膀上,有显眼的疤痕,右手上打有火印符号H。
捉住活人,付400美元酬金;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已被杀死,可得同样数目的酬金。
老绅士用低沉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读着这张广告,好像在对它进行研究似的。
上文提到的那位用拨火棍捅着壁炉的长腿老兵,这时从壁炉架上抽下他那双讨厌的长腿,支撑着他高大的身子站起来,向那张广告走过去,故意把一大口混着烟液的浓痰吐到它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