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显然引起谢尔比先生浓厚的兴趣。正当他沉思着剥着一只桔子的时候，哈利又显出勉为其难的样子，重新提起这个话题，好像是被真理所迫不得不多说两句似的。
“呶，锅匠卖锅，自卖自夸是没有什么好处的；不过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事实本来如此。我相信，经我亲手卖掉的黑鬼都是最优秀的，至少，别人是这样说的；要说我做得成功的生意我想不止百把次了，全都是好货色，不论胖的瘦的，几乎没有失败过。我把每笔买卖都安排得有条不紊，又讲究人道。先生，可以说这正是我的拿手好戏。”
谢尔比先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说：“当真？”
“呶，我的观点曾经被人嘲笑，先生，人们现在还是这么嘲笑我。这种方法虽然不流行，可也并不容易实行。不过我中意这种方法，先生；我已经喜欢上这种方法，也很懂得这种方法的好处。是的，先生，可以这样说，这种方法经受了考验。”人贩子对自己开的玩笑大笑起来。
哈利用这种方式对人道这一话题作的这种辛辣新颖的调侃，使谢尔比先生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亲爱的读者，也许您也会跟着发笑；不过诸位知道，今天的人道已经蜕变出各种奇形怪状的形式，这是众所周知并身体力行着的。
谢尔比先生的笑声，鼓励人贩子哈利继续说下去。
“呶，奇怪的是，我从来没有强迫别人接受我的观点。呶，我在纳齐兹城齐兹城（Natchez），在密西西比州。有一个老搭档，叫唐姆·洛克。这个唐姆，是个聪明的家伙，只是对付黑鬼太凶了。您明白，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是做人的信条，先生。我时常跟他说：‘喂，唐姆，当您的女奴们发脾气哭闹起来的时候，对她们拳打脚踢有什么用呢？真荒唐。’我说，‘这样做是没有什么用处的。喂，让她们哭哭没有什么坏处，’我说，‘这是天性，要是天性无法用一种方式发泄，就会用另一种方式发泄出来。另外，唐姆，打骂只会损害你的女奴的价值；她们会生病，变得半死不活；有时候还会变得丑陋不堪，特别是黄种女人到那时就变得分文不值了。呶，’我说，‘您为什么不能和气些哄她们高兴，给她们说些中听的好话呢？唐姆，只要略施小技，装得和气一点，效果要比您的拳脚好得多。’我说，‘听我的话吧。’可是唐姆对我的话根本听不进去，于是我不得不跟他分道扬镳。虽然他是个好人，也是生意上的一把好手。”
“您觉得您做生意的手段比唐姆更高明吗？”谢尔比先生问。
“啊，当然啦，先生，可以这么说吧。您明白，当我能使用各种方法的时候，我就草（稍）微照顾一下那些不高兴的人，比如买卖小家伙的时候，我就会把女人支开。您知道，眼不见，心自安。等到事情办妥，再也无法挽回时，她们自然就习惯了。您知道，黑鬼不像白人那样，老婆孩子‘一家人’在一起生活。您知道，黑鬼是被人买来卖去的，根本没有‘全家团圆’的概念，这就使事情更好办些。”
“不过，我家的黑奴恐怕不适合这条规则。”谢尔比先生说。
“也许是这样，你们肯塔基州人太宠爱黑奴了。你们对他们好，这并不是真正的仁慈，根本不是。呶，您明白，一个黑奴，注定要在世上漂泊，不是卖给唐姆，就是卖给迪克，要么就卖给天知道的什么人。让他心存希冀和期望，对他并不是仁慈之举。你待他太好，反而害了他，使他对行将到来的、更为严峻的艰难困苦没有思想准备。呶，我斗胆说一句，即使您把黑奴送到您那些可以让黑奴唱歌跳舞的种植园去，他们也不会快乐的。您知道，谢尔比先生，每个人都自以为自己对待黑奴的方法是好的；而我则认为，我对待他们的方式是以他们的价值为根据的。”
“自满是件愉快的事情。”谢尔比先生说，轻轻地耸耸肩膀，露出有点不屑的表情。
“喂，”两人沉默一会儿之后，哈利又开口道，“您还有什么说的？”
“我想此事就到此为止，我得跟妻子商量一下。”谢尔比先生说，“同时，哈利，如果您想让这件事像您说的那样悄悄进行的话，最好不要让旁人知道。要是我的黑奴们知道了这件事的话，就办不成了，您听好了。”
“啊！这个当然，这还用说吗？一言为定！不过我也要告诉您，我可是个急性鬼，想尽快把事情搞定，我要个准信。”他站起身来，边穿外套边说。
“好，今天晚上六点到七点钟间，我给您答复。”谢尔比先生说，于是那人贩子鞠了个躬，走出了房间。
“看他这副得意洋洋十拿九稳的样子，”当谢尔比先生看到房门确实关上之后，便自言自语地说，“我恨不得把这个家伙一脚踢下台阶去；可是，他知道我的底细。要是别人问我会不会把汤姆卖给南方一个无耻的奴隶贩子，我一定会说：‘你以为仆人是只狗，想卖就可以卖吗？’可是现在事到临头，因为我没办法了。伊莱扎的孩子也一样！我知道，这件事跟妻子还得有些争执；至于出卖汤姆的事，也得跟她商量。谁叫我欠人一身债呢唉！这个家伙明白他的优势，这才得寸进尺。”
也许肯塔基州的奴隶制度在美国各州中是最温和的。一般的农业劳动都处于比较平静和渐进的自然状态，不像南方多数州县那样，因为季节性的要求使得压力很大，很紧张，对黑奴的体质有更苛刻的要求；因此，奴隶主也满足于一种缓和渐进的方式，没有那种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的凶狠劲儿，使得黑奴这个无助的弱势群体少了一些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