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谁到肯塔基州的一些庄园参观,都会见到一些脾气很好的男女奴隶主和一些对主人忠心耿耿的黑奴,令人觉得来到了一个传说中的诗意盎然、如梦如幻般的氏族社会。但是在这幅和谐风景画的上方,却笼罩着一层暗示性的阴暗法律的阴云。只要法律认为所有这些有血有肉的黑人,只不过像许多其他东西一样,是属于主人的物件,那么,好心的主人因为破产、灾祸、经营不善或者不幸死亡,便可能使他们受到保护的生活发生改变,导致悲惨无助的结局。即使在奴隶制度管理得最好的地方,要想使一切变得尽善尽美,也是不可能的。
谢尔比先生是一个好人,他性情温和,待人和蔼,对身边的黑奴采取一种放任宽容的态度。在他庄园里的黑奴,从未感到物质生活方面的匮乏。不过,他热衷于做投机买卖,并且深陷其中,他的大批票据已经掌握在哈利的手里,这些信息乃是了解他们上述谈话的关键所在。
真是无巧不成书,就在这时候,走近门边来的伊莱扎正好听到了这场谈话的片言只语,知道她的主人正在做一笔买卖,为某个仆人的身价在讨价还价。
她走出房间的时候,本想在门边停下来听个清楚;可是,这时她的女主人正好在叫她,于是她只好匆匆地走开了。
她仍然觉得,她听到的这笔买卖与她的孩子有关,难道她听错了吗?她的心怦怦地跳着,不由自主地紧紧抱住儿子,使得小家伙吃惊地抬头望着她的脸。
“伊莱扎,孩子,你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当伊莱扎打翻水罐,碰倒工作台,最后心事重重地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女式长睡衣,误作丝裙交给女主人的时候,女主人不禁问道。
伊莱扎吃了一惊。她望着女主人叫了一声,“啊,夫人!”接着,眼泪便夺眶而出,坐在一把椅子上,开始啜泣起来。
“喂,伊莱扎,孩子,你有什么烦恼吗?”她的女主人问道。
“啊!夫人,夫人,”伊莱扎说,“老爷正在客厅里跟人谈生意,我听到他的话了。”
“原来如此,傻孩子,谈生意又怎么啦?”
“啊,夫人,您想老爷会卖掉我的哈里吗?”这个可怜的女人扑在椅子上,抽抽噎噎地啜泣着。
“卖掉哈里?!不,你个傻婆娘!你知道,你家主人从来不跟南方那些人贩子做生意,也从来不想卖掉任何一个老实工作的婢仆。喂,你这个傻孩子,你认为有人想买你的哈里?你以为全世界都如你想的那样在欺侮他吗?你这只傻母鹅。走,高兴起来,把我的裙子挂起来。现在,把我后面的头发,编成你那天学的那种式样美丽的辫子,不要再到门口偷听了。”
“知道了。不过,夫人,您可不能答应这笔交易。”
“废话!孩子,放心吧,我不会答应的。你为什么这样说?我会像这样把自己的孩子卖掉吗?不过说真话,伊莱扎,你也太以为这个小家伙很了不起啦。只要有个人把鼻子伸进门来,你就以为这个人一定是来买他的。”
听着女主人坚定的语气,伊莱扎定下心来,破涕为笑,轻快敏捷地走向盥洗室。
谢尔比夫人不论在智力还是精神方面,都是个上流社会的女人,常常表现出肯塔基州妇女天生宽宏大量和慷慨大方的性格特色,加上她高尚的道德情操和宗教信仰方面的敏感性和原则性,使她在现实生活中享有很大的权威。她的丈夫虽然没有什么特殊的宗教信仰,却对她的信仰表示敬畏和尊重,或者说,对她的意见保持着一点点敬畏的成分。当然,对于她为了使仆人们的生活过得舒适、得到教育和进步所做的一切善举,他虽然从来没有亲自作出任何决断,但却给她无限制的支持。事实上,他虽然不相信一人为善惠及全家的说法,但他似乎总是幻想,妻子做的善事足以惠及二人。通过她有余的善举,补他信仰不专的不足,使他也得以进入天堂。
他跟那个人贩子谈过话后,便心事重重地考虑着该如何冲破预料中妻子的反对。他知道,肯定会遭到妻子的坚决抵制。
谢尔比夫人根本不知道她的丈夫现在所处的困境;她只知道,他的一度很真诚的好好先生的脾气,已经受到伊莱扎的怀疑。不过,事实上,她却毫不犹豫地驱散了心头的这个疑问,一心一意考虑着如何做好晚间出门做客的准备工作,把这件事完全抛诸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