蟾蜍小心翼翼地开始了一项似乎极为疯狂极为危险的任务。他心里在发抖,脚步却尽量迈得沉稳。不多久,他欣然发现,为他安排好的一切竟然那样容易应付,可一想到这似乎都是因为另一个人的美名和性别,他又不免感到有些羞辱。洗衣女工的那副矮胖的身材似乎就是通过一道道铁栅栏和阴暗的大门的通行证,即使他犹豫不决,不能肯定到底该向哪边走才对的时候,他都会发现下一道门口的卫兵在帮他解难。那卫兵急着要下岗去喝茶,就招呼他快点过去,别让自己整晚上守在那儿。蟾蜍面临的主要危险就是卫兵们拿他逗乐说些俏皮话,他得要立刻有效地回敬几句。蟾蜍一向自尊心很强,而那些玩笑话大多蹩脚透顶,俏皮话也一点都不幽默,虽说他心里这么认为,可还是耐着性子回应几句,让自己的话既适合那帮人的口味,又符合自己扮演的角色,努力不让自己变得俗不可耐。
当他来到最后一道院落的时候似乎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他拒绝了最外围警卫室向他发出的恳切的邀请,躲过了最后一个卫兵装腔作势地请求临别前拥抱的臂膀。终于,他穿过了院子,听到大门旁的侧门在身后哐当关上,顿时焦灼的眉宇间感觉到了外面世界的清新空气。他知道自己自由了。
冒险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成功了,蟾蜍不由得飘飘然,他加快脚步,朝灯火通明的小镇走去,丝毫也没有意识到下一步该怎么办,但有一件事情是肯定的,那就是,他得尽快离开这一带,因为他不得已装扮的那位女士在这一带算得上是一位颇受欢迎的著名人物了。
他一边走一边想着事儿,突然,他的注意力被小城一侧离他不远处的红绿灯光吸引住了,同时,一阵阵火车头噗嗤噗嗤排汽的声音和火车转轨时发出的哐当哐当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鼓。“呵哈!”他想,“真是运气!我现在最想去的就是火车站了!关键是我用不着进城就能上火车,再不用为扮演这个让人羞辱的角色而随机应变对付各种问话了。虽说都能对答如流应付过去,但对一个人的自尊心没有丝毫好处。”
于是,他来到火车站,查看火车时刻表,发现有一趟火车差不多就是开往他家方向的,而且还有半小时就要出发。“好上加好!”他说着,精神为之一振,走向售票厅去买车票。
他报上离他家最近的一个站名(他知道那个车站离以蟾宫为主要标志的村子特别近),然后下意识地把指头伸到马甲口袋处去掏钱,可是他现在穿的却是棉布长袍。这长袍一直忠诚地支持着他,却被他不屑一顾地抛忘在脑后,因而在关键时刻,使得他掏钱的意图受阻。他顿时陷入噩梦之中,拼命与这个怪异的家伙搏斗;这家伙似乎抓住了他的手,把他所有用力的挣扎都变成了徒劳,而且一直嘲笑着他。在他身后排队的旅客们等得不耐烦,有的给他一些多多少少有点用的建议,有的指指点点,说一些有些严厉又有些道理的话。终于,不知怎么搞的(而且他压根儿就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的手突破了层层障碍,到达了目标,伸进了他的马甲口袋永远应该呆着的位置,却发现那儿不但没有钱,而且没有装钱的口袋,连有口袋的马甲都没有!
一惊之下,他回想起自己把外套和马甲都留在了监狱,一起留下的还有他的钱包、钱、钥匙、手表、火柴、铅笔盒……所有那些使生活值得享受的东西,所有那些能够使拥有许多口袋的动物——万物之灵长——与那些只会被动地到处蹦跑、毫无应付真正竞争能力的低等的单口袋动物和无口袋动物区别出来的东西。
他心神黯然,但又孤注一掷,试图蒙混过关,连忙恢复了往日的优雅派头,摆出一副兼有乡村绅士和学院学者气质的架势,说道:“听我说,我发现钱包忘在家里了。劳驾你给我一张票,明天我就派人把钱送来。这一带的人都认识我。”
售票员溜圆的眼睛盯着他和他头顶褪色的黑帽看了好一阵子,迸发出一阵大笑。“要是您经常在这里耍这种把戏”,他说,“我想,您准会在这一带出名的。现在请您站在窗口一边去,夫人。您挡住了其他旅客。”
一位老先生在后面捅了他好一会儿,这时把他一把推开,更糟糕的是,竟然还称他为好女人。这着实让蟾蜍愤怒不已,整个晚上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他生气的了。
事情不顺,蟾蜍心里失望极了。他沿着火车停靠的站台茫然地走着,眼泪顺着鼻子的两侧汩汩流出。他心想,眼看就到了安全地带,而且差不我就要到家了,却因为手头缺少几个可恶的先令和那些既势利又多疑的售票员,使他功亏一篑,实在太残酷了;人们很快就会发现他从监狱逃跑,并且很快就要展开搜捕行动,他就会被抓住再次蒙受羞辱,重新戴上脚镣手铐,被带回监狱去过那种吃的是面包加水、睡的是稻草垫的生活。那时候,守备会更森严,惩罚会加倍严厉。哦,那个姑娘会怎样讥讽他啊!现在该怎么办呢?他腿脚走得不快,可怜的身材又容易被认出,能不能把身子挤进车厢座位下面呢?他曾经看到这种方法被一些学生用过,那是他们把精打细算的父母给的钱挪作其它更好的用途时使用的方法。正当他冥思苦想的时候,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火车头的旁边,那位高大健壮的司机一手提着油壶,一手拿着棉纱,正满怀深情地抚弄着火车头,给它加油、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