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3)

忏悔录[电子书]

一到莫蒂埃,我就写信给苏格兰元帅、讷沙泰尔总督吉斯勋爵先生,告诉他我到他王国的领土上来避难了,想寻求他的帮助。他以我所期待的众所周知的慷慨答复了我。他邀请我去看他。于是我跟马蒂内先生——特拉维尔谷地的领主,很受总督阁下的器重——一起去看他。这位德高望重的苏格兰人那让人肃然起敬的外表强烈地撞击着我的心扉。也就是那一刻,我们之间开始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感情。我对他的这种感情是始终如一的,他对我也会始终如一的,如果不是那些将我一生中聊以自慰的东西通通抢走的叛徒们利用我不在他身边的时机欺骗他年事已高,拼命诋毁我在他眼中的形象的话。

乔治·吉斯是苏格兰的世袭元帅,也是生得光荣、死得壮烈的一代名将吉斯的兄弟。他年轻时就离开了祖国,因为他依附过斯图亚特王朝故而被流放了。但他发现了斯图亚特王室的不公正而又暴虐无度的精神,而这种精神就是其统治风格之所在,所以斯图亚特王朝不久就让他感到厌倦了。他在西班牙住了一段时间,那里的气候非常适合他,最后他像他的兄弟一样,依附了普鲁士国王。普鲁士国王看人很准,给了他们应得的礼遇。国王的礼遇得到了丰厚的报答,吉斯元帅给他立了大功,更为可贵的是,两人建立起了真诚的友谊。这位值得尊敬的人物的伟大灵魂,完全是高傲自负的、共和主义的,只会接受友谊的羁绊,不过他接受得如此彻底,以至于虽然他们的处世思想完全不同,但是自从他依附了腓特烈之后,他的眼里就只有腓特烈了。国王对他委以重任,派他到巴黎和西班牙;最后见他年事已高,需要休息,就让他做了讷沙泰尔总督,让他安度余生,并且让这个小城邦的人民安居乐业。

讷沙泰尔的居民只爱好琐事和虚荣,根本不能识别真才,他们认为天才必定夸夸其谈,看到冷峻和不矫揉造作的人,便将其质朴无华看作高傲自负,将他的坦率直白当成粗鲁无礼,把他的言简意赅视为笨嘴拙舌。他的臣民们拒绝他造福人民的举措,因为他一心为民谋福利,不擅长欺骗臣子,不愿意奉承那些他并不尊敬的人。珀蒂皮埃尔牧师被他的牧师同行们驱逐出去了,因为他拒绝相信人会永远在地狱里被上帝惩罚。元帅反对牧师们僭越权力,却发现他日思夜想为之谋福利的城邦的人民对他群起而攻之。当我到达这个城邦的时候,这种愚蠢的骚动还没有缓和。人们认为他仍然是个容易招致偏见的人,在所有对他的责难中,这或许是最公正的一个。当我看到这位令人尊敬的老人的时候,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感叹他的清瘦,岁月的磨蚀使他分外憔悴。但当我抬眼看到他那生动、爽朗而又高贵的仪容时,心中不禁涌出一种尊敬和信任交织的情感,这战胜了其他一切情感。我向他简短地问候了几句之后,他接口谈起了其他的事情,仿佛我已经在那儿过了一个星期了。他甚至没有招呼我们坐下。那位刻板的领主马蒂内先生就一直站在那儿,但我在元帅灵活敏锐的眼睛里发现了友好亲切的东西,马上感到十分自如,于是不等他的招呼,就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他立刻用更为亲切的口吻对我说话,我感到我的自来熟很合他的口味,他似乎在说:“这绝不是个讷沙泰尔的人。”

这就是性格投契所产生的奇特效果呀。在这样的年岁上,他这颗心本来已经失去了自然的热力了,可现在这位和蔼的老人对我燃起了热情,这让大家甚为惊讶。他到莫蒂埃来看我,借口说是要打鹌鹑,可住了两天连枪杆都不曾摸过。我们变得如此融洽——这个词是非常恰如其分的——以致我俩谁离了谁都不行。他夏天住在科隆比埃府,离莫蒂埃有六法里远,我至少每两周就去那里住上一天,然后像个朝圣者一样走回来,心里想的全都是他。这种感情和我当初从退隐庐去奥博纳去的时候显然大不相同,但是它并不比我走近科隆比埃府时所怀的感情更为甘美。一想到这位可敬的老人那父亲般的慈爱,那可爱的美德和仁厚的处世哲学,我就时常在路上流下感动的泪水。我称他为父亲,他叫我孩子。这两个甜蜜的称呼在某种程度上表达了我们之间的依恋之情,但是还不足以表达我们感觉彼此需要和希望在一起的愿望,他坚持要我到科隆比埃府去住。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催促我在暂住的那个套间里定居下来。最后我告诉他,我还是在自己的住处比较自由,而且我宁愿花时间跑来跑去看他。他很欣赏我的坦诚,就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情了。啊,我善良的勋爵!啊,我可敬的父亲啊!每当我想起你的时候,我的心里涌动着一股怎样的激动啊!那帮野蛮人,他们为了将我们拆散,给了我怎样的打击啊!但是,不,不,伟大的人啊,你对于我是、而且将永远是一样的,我对你也始终不变。他们欺骗了你,但是他们并没有改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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