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4)

忏悔录[电子书]

对乔治·吉斯元帅,我真是百谈不厌。我最后的快乐回忆都是他给予我的,而我的余生所剩的将只是痛苦和折磨。一想起这些事情我心里就非常难过,它们不断浮现在我的脑海,使我心绪烦乱。因而我叙述起来就不可能有什么条理了。从今以后,我不得不使我叙述的事实杂乱无章,就像它们呈现在我脑海中的那样。

我来此避难的不安心情很快就被国王给元帅勋爵的复信给化解了。我想象着他仿佛是我强有力的庇护者。国王陛下不仅对我已经做过的事表示赞同,而且——我不该隐瞒任何事情——还派他送给我十二个路易。这位可敬的勋爵,被这个使命弄得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圆满地完成它。他努力地把这个带有侮辱性的资助由金钱改为了实物,他告诉我他奉国王之命,给我一些木料和煤,以供我应付自己的家庭开支。他甚至补充道,这也许是他自己的本意——国王很乐意照我喜欢的风格为我建造一座小屋,只要我选个地点造房子就可以了。这最后的提议使我深受感动,使我忘记了他的另一项资助的吝啬。这两个资助我都没有接受,然而我仍把腓特烈看成是我的恩人和保护者,并且对他产生了真诚的感情。从那以后我对他的名望就格外感兴趣,就像我以前认为他的成功不正义一样。在不久以后签订和平条约时,我用一个很好看的彩灯表达了我的欢欣。这是一排花环,我用它们来装饰我住的房子,而且的确,我怀着一种报复的心态,花的钱足足有他预备送给我的那么多。和平条约签订以后,我想道,既然他的军事政治成就已经达到了顶峰,他应该会开辟一个新的领域来获得成就感。那就是通过振兴商业和农牧业使他的国家经济繁荣起来;开垦荒地,迁徙人民到那儿定居;同他的所有邻邦保持和平状态,由欧洲的魔王摇身变为欧洲事务的仲裁者。他可以不冒任何风险地放下征战四方的宝剑,因为他完全相信,没有什么人可以迫使他再次把宝剑拿起。看到他没有解除武装,我担心他不知道如何正确利用他自身的优势,担心他只能成为半个伟人。我斗胆以此为内容给他写了一封信,并使用了那种最投他这类人所好的家常口吻,以使真理之声能够让他听到,并不是所有的国王都能听到这种真理之声的。这件事是我和国王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信也是我自作主张写的。我甚至没有把这个秘密告诉元帅。我把信封好,请元帅勋爵带给国王,勋爵没有过问信中是什么内容就把信交给了国王。国王没有答复我。过了一段时间,元帅到柏林去,国王只告诉元帅,我措词激烈地将他斥责了一番。我由此知道这封信并不受欢迎,我那坦率的激情被当作了书呆子气的蠢笨。其实这很有可能是事实。可能在那封信中,该说的话我没有说,也没有采用我本该采用的那种口吻。我只能为促使我提起笔写信的那种感觉承担责任了。

在莫蒂埃—特拉维尔住下来不久,在得到我可以安心呆下去的各方面的保证以后,我穿上了亚美尼亚服装。这不是我想出来的新点子,在我一生之中我曾经多次想到过这个问题。在蒙莫朗西的时候,我经常要使用探条,这就使我不得不呆在卧室里。就在那时,我觉出了穿长衣服的好处。当时,恰好有个亚美尼亚裁缝经常到蒙莫朗西来看他的一个亲戚,这又诱使我很想趁这个机会穿上这种新的服装,不管人家怎么说,反正别人说什么闲话我也不在乎。但是在穿这种衣服之前,我很愿意听取一下卢森堡夫人的意见,她也极力建议我这么做。随后我就置办了一套亚美尼亚服装。但是席卷而来的风暴迫使我不得不推后时间,等时局平静一些了再穿这些衣服。几个月以后我旧病复发不得不重新使用探条,我才觉得我可以在莫蒂埃穿这些衣服而不冒什么风险了。尤其是事先我还咨询过当地的牧师,他说,即使我穿这种衣服去教堂也不会有什么不敬之处。于是我就穿上了短上衣,披上了长袍,戴上了皮帽子,系上了腰带。而且在穿着这套服装参加了圣事之后,我觉得穿着它到元帅勋爵家里应该也没有什么不妥。总督阁下看到我如此打扮,只打了个招呼说“萨拉姆阿勒基”——算是为这事划上了一个完满的句号。从此,我就不穿别的衣服了。

完全远离了文学之后,我惟一的念头就是过一种安宁静谧的生活,这完全由我自己来决定。每当我一个人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感到过厌烦,就算是我完全无事可干的时候也是如此。我的想象力可以将每个空白都填满,单是这就够我忙的了。我无法忍受的情景是这样的:一屋子人无聊了就闲扯,面对面地坐着,啥都不动只动他们的嘴皮子。散散步,走走路,我还能够忍受,起码腿脚和眼睛还在活动着;但是抱着胳膊谈论着天气和正在飞舞的苍蝇,或者更糟糕一些,互相恭维,这对于我来说简直是无法忍受的折磨。为了不过野人那样的生活,我就想着要去学习怎么样编带子。我到别人家去玩的时候就带上座垫,或者像那些女人一样,在门口干点儿活,顺便和路过的人聊几句天。这就使我觉得空洞的闲聊变得不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了,也使得我和我的邻居们一起度过的时光不那么令人厌烦了。其中几个邻居是很不错的,也不缺乏才智。其中一个叫伊萨贝尔·狄维尔诺瓦的姑娘,是讷沙泰尔检察长的女儿,我觉得她和我做朋友是值得的,她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我给了她很多忠告,也在紧要关头帮过她的忙,所以现在她成了一个受人尊敬的、贤惠贞德的母亲。她那样的眼光、那样的丈夫、那样的生活和那样的幸福,也许应该归功于我。而我呢,则从她那里得到了温柔的慰藉,尤其是在一个凄清的冬季。那个时候,我的疾病和痛苦已经到达了顶点,她来同我的戴莱丝作伴。那漫长的夜晚,仿佛因为有了她的推心置腹互诉衷肠、我们相互的信任,才变得不那么难熬了。她喊我爸爸,我喊她女儿。这两个称呼我们到现在仍在使用,我希望以后对我和她来说,听起来都一样亲切。为了让我编的带子发挥出作用,我在年轻朋友结婚的时候送带子给他们,条件是他们亲手把自己的孩子带大。伊萨贝尔的姐姐就收到了这样的一份结婚礼物,她值得拥有这份礼物。伊萨贝尔本人也收到了一条带子,至少从主观意愿看,她也没有辜负我送她带子的初衷。她并没有享受到那份幸福。当我送给她们这些带子的时候,我给每个人都写了一封信,第一封信曾经传诵一时;第二封信就没见怎么传诵了。当然,友谊是不需要宣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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