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还是读书,不过期间的活动与其说是工作和学习,不如说是消遣和娱乐更为恰当。午饭后,我从来不关在屋里用功。一般来说,在一天最热的时候,任何劳动对我都是痛苦的。于是,我就放弃研究工作,只是随便看点儿书,几乎也没什么体系。我最常看的就是地理和历史,因为这两个科目并不需要集中精力,我那点可怜的记忆力能记住多少就收获多少。我试图研究佩托神父的著作,却又陷入纪年学的泥潭里。我讨厌那些错综复杂的批判部分,特别喜欢研究准确的计时和天体的运行。如果我有必需的仪器的话,我一定会对天文学发生兴趣。但是我没有这些仪器,只能满足于从书本上得到的一些基本知识,以及通过望远镜观察到的有关天体的粗略情况。由于我的眼睛近视,光靠肉眼是不可能清晰地分辨出星座的。谈到这个问题,我记得曾发生过一件趣事,这常常让我想起来就发笑。为了研究星座,我买了一个平面天体图,并把它钉在一个木框上。每逢夜空晴朗的时候,我便到园子里去,把木框放在四根和我一般高的柱子上。这个天体图的图面是向下的,同时也为了避免风吹灭照亮用的蜡烛,我在四根桩柱中间的地上摆了一个木桶,把蜡烛放在里面。然后,我一会儿借着烛光看天体图,一会儿用望远镜看天上的星座,就这样交替着练习识别星星和星座。我想我已说过,诺厄莱先生的花园是在一个高台上,无论在上面干什么,从大路上老远就可以看得见。一天夜晚,一些晚归的农民路过时,看见我举止怪异地捣鼓着什么。他们看到天体图底下的亮光,却看不到光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因为蜡烛装在桶里,而桶又在四根支柱的正下方,上面是画满各种图形的大图纸,那个木框,还有我那来回转动的望远镜,这些东西一明一灭的,好像我在施展什么魔法似的,把他们吓了一大跳。
当时,我的那身装束也让他们觉得很诡异。我穿着妈妈强迫我穿的她那件睡袍,便帽上还加了一顶垂着两个帽耳朵的睡帽。在他们的眼里,我活像是一个真正的巫师。当时已将近午夜时分,他们毫不怀疑地认为这是要举行巫师集会了。他们没兴趣继续看下去了,一个个惊慌失措地跑开了,并且叫醒了他们的邻居,把见到的事讲给他们听。这件事传得非常快。第二天,附近的人都知道诺厄莱先生家的花园里举行了一次巫师集会。如果不是一个亲眼目睹我施展“魔法”的农民当天就向两个耶稣会士抱怨的话,我不知道这种谣言会产生多么严重的后果。这两个耶稣会士和我有来往,只是当时他们也不明真相,就随便搪塞过去了。后来,他们告诉了我这件事,我才向他们道明了原委,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为了避免将来再次发生类似事件,我决定以后再观察星座的时候不点蜡烛,回到屋里再看天体图。我希望读过我的《山中书简》的读者们,在看到我谈到的威尼斯幻术一节的时候,会发现我早就具有做巫师的天赋了。
这就是我在沙尔麦特的生活。那时没有什么田间工作可做,而我又特别喜欢做这些,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可以像一个农民那样卖力。但是,这一愿望是良好的,我的身体根本不允许我这么做。而且,由于我同时要做两种工作,结果哪样都没做好。我固执地认为增强记忆的方法就是硬塞,就是强迫自己尽量试着多背一些东西。为此,我常常随身携带着书本,一面干活儿,一面诵读和复习,那种意志力简直难以置信。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顽强的、不间断的、无益的努力居然没有把我变成傻子。维吉尔的牧歌,我学了不下二十遍,但是现在却一句都不会了。不论是到鸽舍、菜园、果园,我总是随身携带着书本,因此我丢失或弄破了不少书。每当干别的活计时,我就把书本随便放在树底下或篱笆上,因此到处都有我干完活忘记拿走的书,及至两星期后重新找到时,那些书不是已经发霉就是叫蚂蚁和蜗牛给咬坏了。这种读书的热情不久就成了一种怪癖,几乎把我变成了傻子,我干活的时候嘴里不断在嘟囔着一些什么。
波尔·洛雅勒和奥拉托利会出版的著作是我最常读的,结果使我成了半个让赛尼优斯教派的信徒,虽然我十二万分信仰上帝,但有时他们那种严酷的神学教义却让我感到恐怖。那令人梦魇一般的地狱,从来也没有让我感觉到畏惧,这时却渐渐让我心神不宁。如果不是妈妈让我安定,这种可怕的学说最后一定会让我精神错乱的。当时我的忏悔牧师也是她的忏悔牧师,他竭尽全力让我保持心神的宁静。这个人就是耶稣会士海麦神父,他是一位和善而聪明的老人。我一想起他,一种敬意便油然而生。他虽然是耶稣会士,但却有一颗赤子般的真心。他的道德观与其说是纵容,不如说是温厚,这些恰恰是我所需要的,刚好能够减轻让赛尼优斯教派强加给我的那种阴森可怕的印象。这位真诚的老人和他的同伴古皮埃神父常到沙尔麦特来看我们,虽然对他们那么大年纪的人来说,这条路很不好走而且又相当远。他们的拜访使我受益颇深,但愿上帝保佑他们的灵魂!当时他们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我实在难以设想他们至今还会健在。在尚贝里的时候,我常去看望他们。在他们的家里,我感到很自在,而且还能随意在他们的图书馆看书。每当我回忆起这段幸福时光,也就会联想到耶稣会士,那是因为我喜欢前者的缘故。尽管我一向认为他们的教义很危险,但我始终对他们恨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