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久就要结婚了。”克莱尔说,装出一副镇静的样子。
“啊——要结婚啦!好,听了这个话,我真的感到高兴,先生。我早就想到你要这样办的。让她做一个挤牛奶的姑娘,真是辱没了她——我第一天看见她的时候就这样说过——她是任何男子都想追求的人哪;而且,她做一个农场主的妻子,也是难找的啊;把她放在身边,你就不会受管家的随意摆布了。”
苔丝悄悄走掉了。她听了克里克老板笨拙的赞扬,感到不好意思,再看见跟在克里克老板身后的姑娘们的脸色,心里就更加难过了。晚饭过后,她回到宿舍,看见姑娘们都在。油灯还亮着,她们的身上都穿着白色的衣服,坐在床上等候苔丝,整个儿看上去都像是复仇的幽灵。
但是很快她也看出来,她们的神情里并没有恶意。她们从来没有希望得到的东西失去了,她们心里不会感到是一种损失。她们的神态是一种旁观的、沉思的神态。
“他要娶她了,”莱蒂眼睛看着苔丝,低声说。“从她脸上的神色里的确看得出来!”
“你要嫁给他了是不是?”玛丽安问。
“是的。”苔丝说。
“什么时候?”
“某一天吧。”
他们以为她只是在闪烁其辞。
“是的——要嫁给他了——嫁给一个绅士!”伊茨·休特重复说。
三个姑娘好像受到一种魔法的驱使,一个个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站在苔丝的周围。莱蒂把她的手放在苔丝的肩上,想检验一下在经过这种奇迹之后,她的朋友是不是还有肉体的存在,另外两个姑娘用手搂着她的腰,一起看着她的脸。
“的确像真的呀!简直比我想的还要像啊!”伊茨·休特说。
玛丽安吻了吻苔丝。“不错。”她把嘴唇拿开时说。
“你吻她是因为你爱她呀,还是因为现在有另外的人在那儿吻过她呀!”伊茨对玛丽安冷冷地说。
“我才没有想到那些呢,”玛丽安简单地说。“我只不过感到奇怪罢了——要给他做妻子的是她,而不是别的人。我没有反对的意思,我们谁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因为我们谁也没有想到过要嫁给他——只是想到过喜欢他。还有,不是这个世界上的旁人嫁给他——不是一个千金小姐,不是一个穿绫罗绸缎的人;而是一个和我们一样生活的人。”
“你们肯定不会因为这件事恨我吧?”苔丝轻声说。
她们都穿着白色的睡衣站在她的周围,瞧着她,没有回答她的话,仿佛她们认为她们的回答藏在她的脸上似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莱蒂·普里德尔嘟哝着说。“我心里想恨你,可是我恨不起来!”
“我也是那种感觉呢,”伊茨和玛丽安一起说。“我不能恨她。她让我们恨不起来呀!”
“他应该在你们中间娶一个的。”苔丝低声说。
“为什么?”
“你们都比我强呀。”
“我们比你强?”姑娘们用低低的缓缓的声音说。“不,不,亲爱的苔丝!”
“比我强!”她有些冲动,反驳说。突然,她把她们的手推开,伏在五屉柜上歇斯底里地痛哭起来,一边不断地反复说,“啊,比我强,比我强,比我强!”
她一哭开了头,就再也止不住了。
“他应该在你们中间娶一个的!”她哭着说。“我想即使到了现在,我也应该让他在你们中间娶一个的!你们更适合嫁给他的,比——我简直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啊!啊!”
她们走上前去,拥抱她,但她还是痛苦地哽咽着。
“拿点儿水来,”玛丽安说。“我们让她激动了,可怜的人,可怜的人!”
她们轻轻地扶着她走到床边,在那儿热情地吻着她。
“你嫁给他才是最合适的,”玛丽安说。“和我们比起来,你更像一个大家闺秀,更有学识,特别是他已经教给你这样多的知识。你应该高兴才是呀。我敢说你应该高兴!”
“是的,我应该高兴,”她说;“我竟然哭了起来,真是难为情!”
等到她们都上了床,熄了灯,玛丽安隔着床铺对她耳语着说——
“等你做了他的妻子,你要想着我们啊,苔丝,不要以为我们告诉你我们怎样爱他呀,不要以为因为他选中了你我们会恨你啊,我们从来就没有恨过你啊,也从来没有想过被他选中啊。”
她们谁也没有想到,苔丝听了这些话后,悲伤和痛苦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湿透了她的枕头;谁也没有想到,她怎样五内俱裂地下定了决心,要不顾母亲的吩咐,把自己过去的一切告诉安琪尔·克莱尔——让那个她用自己的全部生命爱着的人鄙视她吧,让她的母亲把她看成傻瓜吧,她宁肯这样也不愿保持沉默,因为沉默就可以看成是对他的一种欺骗,也似乎可以看成是她们的一种委屈。